国庆节刚过几天，又是出粮的日子。相比其他的节假日，发工资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日子。
无论自已的薪水相比别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无论这个月被扣罚或奖励多少；钱揣进了兜里，证明了自已的劳动汗水，有了回报。哪怕这种回报被“资本家”榨取了N倍的“剩余价值”。
周六的下午，对面车站二楼的录像厅的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新到大片的宣传简介。沿路两边的各各商家、小摊，早早做足了准备，静候傍晚丝花厂的工人出门，然后抄刀，切菜，升火。
这时候的员工显得特别大方。除了保安部的同事，杨籽收到了不少于十人的邀请“宵夜，喝一杯。”
就连一向老实巴交的广东籍植毛部主管，因为加班调机，也跑到门卫室找到杨籽。
“杨队长！等会我忙完，带上几个其他部门的班长，你带上不值班的保安兄弟，宵夜！喝杯啤酒！有女孩子的都一起带上！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杨籽对发工资没有太大的喜悦之情。三个月的工资，加上原来的奖金、红包什么的，自己已经存了一笔相对可观的收入。
自已不吸烟、不吃零食，不看录像，没有亲友，几乎不出厂门。除了买几本杂志，洗漱用品，然后就是偶尔的宵夜一次；根本花不了钱，也无处可花。
杨籽就等着二姐的回信或电话，到时候打点钱给父亲。联系上燕子以后，给燕子买个首饰。
李大勇和张明守在门口。杨籽早不允许李大勇在门口摆桌子了。但门卫室依然能收到很多水果、零食。
黄毛带着长发姑娘和李小弟朝门口走来。她们似乎看到了李大勇，又转身走向操场，看别人打羽毛球。
自从上次中秋节聚会，到现在马上一个月了。李小弟没主动过来找过杨籽。杨籽也因为前段时间“昼伏夜出”的捉奸行动，确实再也没见过李小弟。
杨籽觉得对小弟心生愧疚，就走向她们。
“他妈的！我都以为你不理我们了呢！”
黄毛笑骂道。
“我干嘛不理你们？最近也没见到你们在门口晃悠，我总不能跑车间或宿舍找你们吧！”
“小弟最近好象又漂亮了！”
“我帮她打扮的！好不好？！我一定让她慢慢变成漂亮的女孩子！”
“好样的！黄毛！我支持你！这些应该有长发姑娘的功劳吧！就你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我都怀疑小弟现在身上的女孩子味，原先是不是被你拐跑了？”
“他妈的！……”
“别动手。这么多人呢！对了，看你们要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今天是小弟生日！本来陪她买件衣服去的。他妈的，那个死汉奸头在那儿站着，我们不想看见他。”
“小弟！生日快乐！”
“谢谢！哥！”
“你们不想见他，或者不想见我。都能理解。可以不理他，但是躲他没必要。去吧！”
“黄毛！这个你拿着，替我给小弟买个礼物，或者就买衣服吧！”
杨籽说罢，递给黄毛一百块钱。
“哇噻！小弟太幸福了！这个哥哥没白叫！可惜我生日过得太早了。我明天重过！哎！再拿一张给我，我也买衣服。”
黄毛笑着伸手去杨籽裤子口袋去摸。
“黄毛!呢兜姆能乱摸！摸坏了队长的宝贝！”(注:这里不能乱摸！)
旺叔巡逻路过，大声说。
“他妈的！老色鬼！”
黄毛又去追打旺叔。
……
“别闹了。早去早回。回来后找我，和我一起宵夜。给我小妹过生日！”
……
植毛部主管带着三个其他部门的班长，在马路对面车站广场的一个夜场大排档等杨籽。保安部其他不值夜班的人都出去了，杨籽只带着刘虎过去。出门的时候杨籽交待张明:
“张哥，看到李小弟她们回来，让她们去对面车站的大排挡找我。”
“好的！队长！”
“刚发工资！多派人手巡查宿舍。”
“明白！队长！”
杨籽赶到大排档，他们已经在等候，服务员正忙着烫洗筷子。广东的这个习惯杨籽比较喜欢，无论大小酒楼餐馆排档，吃饭前都会用热水烫洗一下自已面前的碗筷，然后把废水倒进桌上的一个小盆里，一般是不锈钢或塑料材质。广东人称作“水盅”。由服务员端走统一倒掉里面的水。不忙的时候，服务员也会帮着烫洗。
杨籽认出了那几个班长，是被开除的前植毛部班长的同屋。
植毛部周主管拿菜单让杨籽点菜。杨籽让他随便看着安排就行了。其他人不同意，说按广东规矩来:队长至少要点一个，先。杨籽就点了一个炒田螺，刘虎点了一份三丝炒米粉。
“周主管！怎么这么大张台？还有其他人没来？”
“机修和电工马上过来。你那些兄弟呢？”
“他们出去玩了。就我们哥儿俩。”
“队长。这是我们客家人自酿的米酒，你尝尝，合不合口？”
周主管从桌下拿出一个五斤装的塑料壶，倒了一口让杨籽尝尝。杨籽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虽然度数不高，入口很舒服，比廖叔他们喜欢喝的双蒸米酒，口感好很多。
“很好！我第一次喝客家的米酒。确实好喝！”
“那就好。这是我专门托人从我们河源老家带过来的。咱们叁喝白的，他们喝不惯这个，喝啤酒。”
周主管给杨籽满满倒了一杯。又给刘虎去倒，刘虎挡住杯子，说:
“谢谢，周主管！我明早要上班，不能喝！”
“没事，喝半杯吧。然后喝啤的。这可是周主管的家乡酒。”
刘虎就倒了半杯米酒。
“来！我们先喝一口，边吃边等他们。”
周主管说道。
边喝边聊的过程中，杨籽知道了四十出头的周主管是河源客家人。读完大学出来工作，一步步掌握一门技术，在这间工厂开业一年就过来了。
现在和老婆孩子租住在镇中心。和被开除的那个班长是一个村子的人。那个班长在老家种地带孩子的老婆，和用主管的爱人还是表亲。那个班长的情人还是那个家伙的发小的老婆。
“队长。真感谢你！要不是你处理的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敬你一个满的。”
“来！周哥，我也陪你干一个满的。”
杨籽端起酒杯说。
“队长，你是不知道:原来那小子家里条件不好。他老婆就求我带他出来打工。刚出来，很乖的。所以我照顾他，教他技术，给冯厂长申请提他做班长。就是为了让他日子过好点。”
“现在这小子皮毛还没学完。就翘起了尾巴。又搞了自己兄弟的老婆。害得我里外不是人。来，喝。”
“按冯厂长的意思，去年就开了他的。只是考虑:怕我得罪他，对我家人使坏。才一直拖着。”
“队长。这就是带同乡出来的最大坏处。帮他帮好了，最多落个好名声。一旦碰到不懂感恩的人，稍有得罪他，他和他的家人都能记你一辈子仇。……”
“周哥，不用担心！他要是敢找你麻烦。告诉我！我敢带人跑到他家里收拾他！”
“队长！现在不用了！这就是我们几个一直想请你喝杯酒的原因。他不但没恨我，还给我说:感谢我们几个和冯厂长都帮他求了情。我开始和冯厂长不明就里；后来阿美助理告诉冯厂长；我们才明白你在暗中帮我们。”
“来！你们几个，咱们一起敬杨队长一杯。”
“队长！开始还担心你不喜欢喝这个酒。我家里还有二十斤，特意托人从老家捎过来的。后天上班我给你带过来！”
“不用！周哥！平时见你不出声。也没敢主动找你说话。今天才知道你也是性情中人。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以后不要叫什么队长了，叫小老弟或阿杨都行！”
“好！老弟！咱兄弟俩再干一杯！”
“这样，周哥，几位哥哥们。我建议:宿舍那件事，具体的来龙去脉，今天只限于咱们兄弟几个知道。以后就不提了。小心隔墙有耳。下面咱就喝酒，聊点别的。”
“好！好！……”
“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
杨籽又和周主管干了一玻璃杯米酒。说:
“我小时间在村里听大鼓书(注:一种曲艺)，说:老虎本来个头很小，一点本事没有。山林中吃点野果，饥一餐饱一顿的。后来在猴子的指点下，找到一处深山老林、幽溪古洞，拜了一只老猫为师。老虎勤奋刻苦、孝敬师傅。几年时间学会了十八般武艺，身体也相当壮硕。”
“一日，老猫对老虎说:徒儿，如今你已学会为师身上的全部本领，你下山去吧！为师年岁已高，再颐养数载即归西去。望徒儿好自为之！”
“老虎走出山洞。突然心生歹念:除了师傅，我现在本领最高，如果即刻杀死师傅，我岂不是马上就是一山之王？老虎返身进入山洞捕杀老猫。一番激战，老猫不是对手，爬上树稍躲命。老虎傻了眼，这才知道师傅唯一没教自已爬树的本领。后来老虎代代练习爬树，都不得要领。而此时的猫已躲入人类家中，归隐做了奴仆，终世不和老虎相往来。”
“……”
“后来各门各派、各行各业，师傅教徒弟时都留一手绝技。以致于很多独门功夫、绝技手艺，慢慢失传了！”
“队长!老弟！你的故事说到我心坎上了。来喝酒！”……
当机修宋伟，电工覃亮过来时，五斤米酒已被杨籽和周主管喝了一多半。周主管已经有了微醉，杨籽觉得这个米酒依然象甜饮料。
黄毛、小弟、长发姑娘提着袋子过来。周主管赶忙让老板娘加碗筷。并让老板推荐几个最好的菜。
黄毛把李小弟推到杨籽面前的时候，杨籽吃了一惊:
小弟穿了一件白色短袖丝质T恤衫，胸前绣着朵小黄花；下身牛仔短裤，扎着小皮带，脚蹬一双黑色中邦马丁靴；灯光下衬托出一对纤细白晰的长腿。头发也修剪成两广女孩式的垂丝短碎；化了淡妆，轻淡的唇膏。
简直变成了一个清新脱俗的美少女。
杨籽心中暗想:李大勇这个狗日的！坏心还真办了好事。刺激了小弟向一个正常女孩的方向成长。
“队长，这是？”
周主管指了一下小弟问杨籽。
“我们车间的假小子！杨队长的好兄弟！”
一个班长说道。
“哈哈！今晚真漂亮！我都没认出来。快坐。”
刘虎赶紧挪了位。李小弟挨着杨籽坐下，黄毛挨着小弟，盘起头的长发姑娘挨着黄毛。
“周哥，别说你没认出来。我差点没认出来……”
杨籽说着习惯性的伸手去揽着小弟的肩。黄毛伸手打了一下杨籽的手。
杨籽收回了手。
“怎么了？黄毛？你连小弟的醋都吃？”
刘虎说。
“我给他拍蚊子呢。我不要醋，快点给我倒酱油。”
大家哈哈笑了一阵子。
“周哥，今天是我小弟生日，我们这些当哥的，共祝小弟，不是，共祝小妹一杯，祝她生日快乐！”
“好！祝小妹生日快乐！”
杨籽帮小弟倒上一杯啤酒，大家一饮而尽。
“你哪个妹妹生日？龟儿子队长！喝酒又不带我！”
龟儿子突然冒出来，手拍在杨籽的肩上，另一只手挥舞着和穿着别的工厂工衣的女工说着“拜拜！”
“周主管，你也在！”
龟儿子好象认出了周主管。
“小弟生日！”
杨籽说。
“啊！真的？小弟今晚好漂亮噻！队长，你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怕我喝你的酒？！”
龟儿子又在杨籽肩上拍了一下。
周主管让服务员在自己和杨籽之间加了一个位。
“你替我陪周主管喝几杯，我喝不动了。好不好？”
“好！我帮你！摆平他们。”
鬼儿子捋起袖子。就同周主管他们继续喝米酒。杨籽招手刘虎，让告诉老板一会儿煮碗长寿面给小弟。
小弟、黄毛她们吃了一会。小弟说:
“哥！我想过去唱首歌！”
“刘虎！你去跟那个点歌机的老板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把机子挪过来咱们桌边。他那里一个人的生意也没有。”
“对！对！刘老弟！让他挪过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唱歌。所有开销算我的，不尽兴不归！”
宋伟陪刘虎一起过去。点歌机的老板还真把音响电视推了过来。
小弟拉着杨籽的胳膊去点歌。小弟要给杨籽先点一首歌，唱给她听。杨籽说自己唱歌很难听。小弟不依。
“哥，唱一句都行！剩下的我来唱！”
杨籽就让老板点了一首街上刚刚红起来的，陈星的《新打工谣》:
离开父母和朋友
眼含热泪挥挥手
风吹雨打不呀不停留
长长路上我默默地走
……
杨籽忘情地把歌唱完。大家都齐声鼓掌。说杨籽的声音太象陈星了；感情赛过陈星。小弟也说:
“哥，你的声音感情超越了原唱！”
杨籽和周主管、龟儿子又喝了一杯酒。受了鼓舞，说，
“快到重阳节了吧！”
“昨天是重阳节。”
“哦！这么快？我还会一首歌《九月里的酒》，我和我小妹唱给大家听！”
又是九月九
重阳夜难聚首
思乡的人儿
飘流在外头
……
走走走走啊走
走到九月九
他乡没有列酒
没有问候
……
杨籽和小弟一曲终了。大家静默不语。几分钟，龟儿子打破了宁静。问杨籽说:
“你们有没有订蛋糕？”
“没有！没想起来。”
“队长！你继续喝倒他们！我去买蛋糕。”
龟儿子说着跑开了。黄毛、长发姑娘和宋伟等去唱歌。杨籽继续和周主管称兄道弟地喝最后半斤多米酒。
……
龟儿子没买到生日蛋糕。
龟儿子捧着一个圆的生日蛋糕盒盖，里面摆着十七个蛋挞，中间粘着一个小蜡烛；小心翼翼的回来了。
杨籽点上蜡烛。说:
“来！兄弟姐妹们。满上杯子！为我小妹！大家共同的小妹！李小妹！以后大家都叫李小妹！我找廖厂长给她改厂牌。干杯！”
“干杯！”
李小妹在杨籽
“……
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何必在意生日怎么过
……”的歌声中，吹灭了蜡烛；然后和所有的人一一拥抱。
杨籽对今晚龟儿子买蛋糕的行为，很受感动；龟儿子今晚从来没说杨籽一句“龟儿子”。杨籽就把仅剩的两杯米酒，跟龟儿子单独喝掉，并主动握了一下龟儿子的手。
龟儿子罕见地害羞低下了头。
是夜，寒露初至。
李小妹想让杨籽陪她看通宵录像。杨籽说:
“你们几个女的都听着:不许轻易在外面过夜！更不许看通宵录像。没听见过那些乱七八遭的宣传？”
“记住:玩乐适可而止！乐极定会生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