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生活——读《工厂女孩》

是她们支撑起了世界工厂

对于南方的工厂,对于在南方工厂上班的女孩,我不陌生。村里很多年轻人几乎都曾经在深圳、东莞等工厂务工,一个师姐曾拿着高中毕业证潜入某电子厂“学习”技术。我在深圳一个城中村边缘生活三年,常与成群结队的工人一起吃饭、逛超市,但读到丁燕的《工厂女孩》时,细致敏感的记录依让我震惊,想不到工作如此高强度,想不到生活如此无奈。

这本书是丁燕以自己在东莞的工厂亲身卧底打工200天之后完成的观察报告,她以亲历者的身份呈现出女工群体的日常生活实况,让人们近距离接触她们的梦想与奋斗,无奈与抗争,麻木与挣扎。《工厂女孩》不仅是在记录打工女孩,书写者本人也成为她们中的一分子。

在流水线上,人是固定的螺丝钉,每个身体应该采取的姿势,都被清晰而准确地规定好。一个简单的动作,一百次地重复,一万次地重复 ,一万次乘以一万次地重复。一切围绕着机器旋转,人成为无意识的附庸。

一个人,只要足够细心和遵守纪律,那么他所需要的,便是机械地重复、重复、再重复。每个身体都被训练成没有思想的身体。每个人都是有用的,但却并非不可或缺。

我写下女工的自尊和柔韧,以及她们面对生活的坚硬,并惊诧地发现,知识分子在审判他人时既武断,又可笑。在工厂,女工同样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并且,她们的快乐,为多数人所不知。 正是这众多的女性—少女或母亲—构筑起当代中国的最底层。她们潜伏着,无语着,拥有最坚韧的力量。她们的生命,不仅仅由寒酸的服饰、寒酸的收入、寒酸的住所、寒酸的希望构成,如果不给予尊重,这些血肉之躯汇聚而成的海洋,会汹涌澎湃,湮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离开工厂以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而她们的离去,像一列长啸的火车在车轮与铁轨摩擦出火花后继续向前那样,势不可挡。每当我试图回忆起那些女孩时,就像回忆一部旧电影,一系列暗淡、焦黄、蒙尘的脸庞,恍惚浮动。 当少女之核消失后,她们长大,她们衰落,她们走向一条肃穆的成人之路。 我和她们相遇—在拉线上拿起电子板时,从啤机里取出塑料品时,在餐饮前排队等饭时,下班后涌出楼道时,在宿舍争吵时,冲进便利店购物时……我却无法看清她们的全貌。当工厂的大门关闭,这幅少女的群像图变得越发模糊,变成一张沉入河底的照片,无论我怎么辨认,也还原不了其中的万分之一。我只能说出我所看到的那点细小和琐碎,那点微光和温暖。

人的好奇心和创造力,在工业化流程中,已被榨干,人只剩一具机械操作的躯壳,像牲口一样不停地干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任何时候都得服从命令。

在道德上指责女人软弱很容易,亲自去车间干那些可怕的活计,却很难。累这个字,如果没有亲历,单靠嘴说或写下文字,是无法体会其中蕴藉的凶残和卑贱的。

年轻的身体,每天高强度长时间的单调劳动,约束下自会暗流涌动,闲下来的逛街,经常跳槽,谈恋爱,甚至转去酒店、找个依靠,都是一个出口。南方,是她们从农村看到的世界的一个窗口,但大多数人只是稍微在门口停留,便又回去了农村,光明的世界在她身后便关上了大门。少部分人循着这道光继续前行,融入了新的世界。

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过程,只是速度太快,让人有点无法适应。假如我不是正好读了大学,在那个年龄,我也会在春节后挤上火车,染头黄发、手插口袋,成为一个只有工号的普工,在生产线上神情呆滞、直至成为轰鸣机器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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