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恋（二十二）

黄兵是在黄老头死后的第四天才赶到家中的。

这三天，任凭爹怎么劝说，翎子都没再去黄兵家中。倒是爹带着建民去了两次，回来后就黑着脸，也不大理睬翎子。

这还是翎子长这么大以来，爹头一次和她生气。在翎子的印象中，李伟总是以这个大闺女为骄傲。在他的眼中，翎子心地善良、勤奋好学、懂事明理、孝敬老人，从没有忤逆过家长的意思，也从没有让他多操一点点心。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翎子的将来要比他的两个儿子更有出息。可不知咋的，这次回来后，翎子在对黄家丧礼这件事上，却极为固执，表现出的消极与拒绝着实让他有些恼火。

在黄兵回来的当天晚上，吃罢晚饭，李伟把正在洗碗的翎子叫到院子里，点了根烟，直截了当地问她：“跟爹说说，你和黄兵，到底咋了？”

翎子知道瞒不住了，眼睛一红，泪便落了下来：“爹，我和黄兵……我们，出了点问题……”

翎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爹。待她说完，爹沉默了好久。良久，才语重心长地对翎子说：“闺女，你已经长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在你自己拿主意。你要是觉得对，咱们就去做，你要是觉得不对，咱们就不做。但不管做什么事情，咱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再好好想想吧！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啥误会呢？”

翎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伟看了看闺女，叹口气说：“你看，黄兵今天就回来了。后天他们出殡，你要是能过去，就去看看吧……

爹走出院子，翎子一个人在大柳树下站着，大黄狗跑过来，摇着尾巴在她身旁转悠。她长舒口气，抬头望了望头上的天，月亮已经挂在房顶上了，将墨蓝色的天穹照得通亮。这两天，她分别去看了尚在月子中的梅花表姑和正在备战高考的郭菲菲，在对待黄兵这件事上，她俩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说法，却都出奇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梅花表姑说，农村讲究订婚就等于结婚了，如果退婚，不管对男方还是女方，其信誉和名声肯定是要一落千丈的，男的难娶，女的难嫁。要是他黄兵在外面有相好的非要退婚，就怪不得翎子。但作为女方，被人退了婚后，她的家里人在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所以尽量还是不要退婚的好——而郭菲菲呢，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火冒三丈、义愤填膺，先是痛骂了一顿黄兵是当代的陈世美，而后就将翎子狠狠地批了一顿：翎子姐啊翎子姐，你还是新时代的女性吗？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当代女大学生吗？怎么能就这么隐忍放弃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这样的拱手相让，不就等于不战而败吗？对待爱情怎么能这么不积极不主动不争取呢？她罗慧娟就算是个高干子女，那又怎样？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讲究的是人人平等，你还以为是大清朝民国时代啊？靠祖上的封荫吃饭，还上门女婿倒插门？你要是爱他，就要跟罗慧娟去争，去抢，去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达目的不罢休！——郭菲菲的一席话，说得翎子脑仁都疼。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难道这里面真的有误会？翎子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出的判断，真正的答案，是不是在她亲手撕毁的每一封信中呢？

而此时此刻，黄家人却沉浸在悲伤与欢喜交加之中。

黄兵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车，终于到了家。

刚进院门，他就看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摆在院子中央，他手中的黄提包一下子重重落在地上，而后就几步扑上去，趴在棺材上泣不成声。

闻声而来的黄家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姐和两个妹妹见到他就抱着他恸哭起来，姐夫在一旁扶着大姐，两个弟弟呆头呆脑的站在棺材旁边，一脸茫然，只有母亲显出异常的刚强，面无表情地望着黄兵，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黄兵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他擦了擦眼泪，将几乎哭得晕厥的二女扶起来，并对三女说：“三妹，别哭了，快把你二姐扶进屋子里！”随后又让黄华、黄忠将门口的黄提包拎进屋子。

屋子里依旧是记忆中那黑洞洞、阴沉沉的样子，大女边擦眼泪，边给黄兵倒热水。黄兵跨着炕沿坐下来，母亲一脸慈祥地望着他，眼睛中分明透露出一丝欢喜的神色来。大女将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跟黄兵一一道来，说翎子家可给帮了大忙，买棺材、入殓、看坟地，都是李伟拿的主意，六老汉也跟着忙前忙后的……

“翎子呢？”黄兵不禁问了一句：“她也回来了吗？”

“是啊，她回来了！”大女正要往下说，三女却停止了抽泣，插了一句：“嫂嫂第一天来了一天，就再也没见到她！估计早回学校了！”

二女白了三女一眼，说：“大哥，嫂嫂肯定是觉得不好意思，人家还是个姑娘，天天在咱们家里呆着，那算啥啊！”

黄兵望着地上的帆布黄提包，叹了口气，也罢，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吧！

他把提包拿到炕上，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分别给家人们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