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学校南门对面咖啡馆的门一直关着,从春季学期开始就没有开过。黑板上的字迹经过一个寒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认不出来28块到底是一小杯摩卡还是蓝山的价格。
有时候经过那里,我还会想起里面的摆设,窄窄的甬道,右边是柜台;高高的楼梯,二楼是小小的三个包间和一排桌椅。这样一个横截面不足二十平米的咖啡馆,是我大一下了晚自习常去的处所。那还是冬季学期的时候,绕着花圃一大圈走到南门,斜斜地穿过马路,推开门到柜台那里怯怯地点单,然后上楼。
每次去我都只点可可,那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可可更适合我的饮料了。
白色的陶瓷的大杯子,上面是互相飞吻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杯中还有深褐色的液体有规律地打着旋儿,散发出热度和香气。我常常盯着杯子里冒着热气的可可看,有的时候可以看到没有完全被磨碎的可可豆的残渣和粉末。
店主是一名年纪看起来只比我稍大一点儿的男孩,留着好看的刘海,戴着大大的圆框黑边眼镜,常穿一件水洗蓝的牛仔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围裙,一副很干练的样子。这间不足二十平的小店,都由他一个人打理。他每天上午九点开门,打扫门面,清理花架,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然后开始营业,直到大概晚上十一点。门口的学院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间小屋的时光却过得很慢,像慢慢生长的树纹。
那大概是在十一月的早些时候,我因为无从下手的毕业论文而偷偷从图书馆溜出来散心。来到咖啡馆门前,它却意外的没开门。我在等了半个小时的样子,他才骑着电动车缓缓来了。他的背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是装了什么特别沉的东西。
他为他的迟到而向我道歉,我笑着摆了摆手,说没事。
“这样吧,我送你一个杯子作为补偿怎么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从他的背包里摸索出一个大的陶瓷杯,是那种奶白色的,上面有好看的流苏花纹,摸起来很舒服,杯底是用马克笔手绘的两颗爱心。
“好精致啊,是自己DIY的吗?”我不禁赞叹道。
“是我女朋友做的,她平常就喜欢这些,还特意去上了陶艺课。这里的杯子有一大半都是她做的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但是又难掩骄傲的神色。
“收下吧。”他搔搔头,转身去搬那角落里的花架。那是个原木色调的木制花架,与墙壁的色调相似,配上绿植,很是小清新。
“其实这家店是我和我女朋友一起开的,只不过她平时都在上课,所以很少来。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希望能按她的想法来。看到这个花架没?她想要换成一个三层搁架,虽然小巧但是实用,可以摆多个盆栽,我明天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我突然发现这家店满满的都是他们两个的影子。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墙上的每一幅贴画,玻璃门上的每一笔涂鸦,都是他们的回忆。他心满意足的微笑,转身回了柜台,问我,一杯热可可吗?
真好啊,我这样想。
日子走进越来越深的冬天里,学校主干道旁的银杏叶,金灿灿的铺了一地。
是在一个星期四的早晨下了第一场雪的,一开始是飘飘洒洒的,像晒干的井盐,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下课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我们争相走进雪里,像走进一章洁白的诗篇。
我出了南门,穿过马路想去一家精品店买双手套。出来的时候我看时间还早,就右拐进了咖啡馆。
店里没什么人,他坐在椅子上,眼神里充满了失落与颓废。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照旧,他端上来一杯热可可,然后想走。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了我,轻轻在我身边坐下。
“我们吵架了,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烈的争吵过。”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感觉我们都变了,虽然朋友们都说我们很幸福,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偷偷瞄了眼四周,三层搁架上的花,已经很久没浇水了,它长长的茎就那样垂下来,叶片卷在一起。
故事的开始好像总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漫天飘扬的柳絮,是种子。
他们是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遇见彼此的。她提着好几个购物袋挤上车,在他身边坐下。他从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她的脸,但只有个浅浅的轮廓。
他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公交车缓缓行驶在通燕高速上,她戴着耳机睡着了,头慢慢垂下去,靠在了他的肩上。女孩惊了一下,迷茫而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
他转头看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窗外,太阳暖暖的照进来,云朵白的很好看。女孩的头斜斜地靠在他的肩上,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香波的好闻气味。
他慢慢在出汗,像骨头里满是气泡。
每一对恋人都是幸运的。而他们的幸运,应该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我喜欢你的喜欢,对相恋的两个人来说难道不是莫大的祝福吗?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他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告白,她也没有要求他在门禁后的宿舍楼下大声喊她的名字。他们以最普通最平静的方式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听歌,一起看新上映的电影,一起去北京压马路,一起散步到天亮。像融化的棉花糖一样,分也分不开。
四年,有过争吵,却又很快和好,不过是情侣间增添爱意的小摩擦。
“这家店是在我大四的时候瞒着家里人偷偷跟朋友借钱租下来的,因为我家人希望我回去,而她还要继续在这上学。我想陪她一起,我就想和她在一块儿,这里多好啊,就在学校对面。”
“菲儿她每天晚上从自习室出来无论多晚都会来看我的,其实她平时读研究生这么忙,我也跟她说过不用来也没关系的。”
“她很久没来啦。最近因为忙着出国,经常大半年见不到她呢。”
“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怕她一去不再回来。”
其实让两个人慢慢了解彼此的催化剂是时间,而可笑的是,它恰恰也是疏离两个人最猛的毒药。
学校南门对面咖啡馆的门一直关着,从春季学期开始就没有开过。黑板上的字迹经过一个寒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认不出来28块到底是一小杯摩卡还是蓝山的价格。
我盯着紧闭的门和凋败的盆栽,伸手去摸那枯死的藤蔓,好像摸到了伤心。
这家咖啡馆的名字叫“爱菲儿”,跟它谐音的巨大铁塔矗立在千里之外的战神广场,可它的荧光牌却不会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