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四点,我醒来了,跟往常的所有科比们一样,我又一次在这个奇妙的点钟惊醒过来。我在梦与头枕之间迷愣着眼睛,被一串此起彼伏的嗡鸣所感动。我没有麻龙道长那心爱的雯子,款款轻步荼靡浅白,我只有令我心情怅然的蚊子,整夜整夜地往干了榨我。我多次告诫它们要适可而止,再这样得寸进尺必将造成我的体力不支,我倒下的那一刻,它们就会感到孤独。
哦,可是它们只管把人话当作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孜孜不倦地在我的头畔煽风点火,高清立体5.1环绕声,声声入耳。我应该理解它们的良苦用心,这是对我的一种磨砺,让我忍气吞声、砥砺前行,从而使我越发深沉,未来某天才能够出人头地。
说到这里不得不暂停片刻,因为它们又发动了一轮攻势。那细丝般的语气撩动我的耳廓耳蜗半规管,那樱桃把儿似的烈火红唇,每次与皮肤的接触都搞得我瘙痒难耐、心潮澎湃,引发我生理上的冲动,长此以往我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所以我得先跟这些欲求不满的蚊子交涉一番,对它们讲明不要在我想静静的时候缠着不放,我需要时间做梦。其实我的精力和道德修养是有限的,像这种肆无忌惮的撩法实属玩火,很可能会造成的我的心智短路,万一一失足成千古恨,它们乃至整个族群都承担不起。
然而情况往往不按人的想法来。在场的各位全都是母蚊子,还身怀六甲,讲不通道理,一讲道理她们就装不正经,媚眼盈盈地咬我耳朵,说那就避开光天化日,天黑了再过来。我说不行,天一黑我就开灯,你们想都别想。于是她们瞪我,转身不再理我,蹲在床底,等一切光源都消失后悄悄爬上我的身体。
公蚊子比较清高,除母蚊子以外的物种都招惹不动,但对母蚊子来说,任何物种包括公蚊子在内都是她的菜,为了自己的后代,到处拈鱼弄腥。这就不单单是行业影响的问题了,一方面令公蚊子心间和头顶杂草丛生,一方面也让所有物种为之羞愧难当。
从古至今这种行为都是遭人唾弃的。一时间群情激愤,大伙打着惩奸除恶、清理门户的大旗,要给这些不守妇道的母蚊子予以惩戒。牛生出了牛尾巴,马长出了马尾和鬃毛,青蛙拉长了舌头,壁虎上了墙,人们开始直立行走,并且用解放的双手创造了科学,发明出一百单八种刑罚。政府将其配送到各家各户手中,明确指出这是一场社会范围的运动,大家要统一战线,万众一心,绝不允许伤风败俗的习气蔓延开来!
大荧幕滚动的宣传片和每把刑具最显眼的地方,都印着老大哥义愤填膺,将碗大的拳头砸在一只肥硕的母蚊子模型身上将其拦腰捶断的图案,下面附属响亮的号召:剿灭世上最后一个蚊子!还有诸如:
灭蚊害,立新规
蚊子一日不除,思想一日不宁
蚊虫灭绝日,新代到来时
等的口号已经深入民心,小孩子们每日唯一的游戏便是挥舞着电蚊拍,在阴暗潮湿的蚊虫滋生水域滋滋啦啦地横扫过去一大片。早已不分公母。由于母蚊子的罪行而使相邻虫族都受到株连,不过它们本身也没做下什么对社会有价值的贡献所以杀就杀了。谁也没有多想。
最后比较谁的板子上尸首更密集,最稀的那个人要拿手摸下电网以示警醒,同时表明决心,下次可不允许自己如此怠工,一定要发奋图强,将它们消灭个片甲不留,给同胞们、给老大哥一个交代。
有一些恶行累累的富贾蚊子首领,个人不好处决,须昭示天下,由众人一同定罪。那么她就会被告上法庭,由红衣主教亲自率领团队坐镇审讯。大堂里座无虚席,能落脚的地方都堆满了人,一半是媒体。厅外是千姿百态的飞禽走兽,将大法庭堵得水泄不通。
场内外的高音喇叭与各大卫视实时播送裁判桌上的动向,这会法官正要求证人一一发言。证人们既是受害者,也是这只蚊子伤天害理的目击者,他们撸起袖子,亮出肿得明晃晃的胳膊,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都是拜蚊所刺。每名证人有十五秒时间诉说罪状并提供血样以供对比,然后从侧面的小门鱼贯而出。所有的外围动物都走了一圈,原来它们全是受害者,怪不得看上去总觉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某个部位超乎寻常地发胖。这场控诉持续了三天三夜,每听完一条证词观众席便发出一阵叫好声,他们足足沸腾了一万七千二百八十次,越发精神抖擞了。
等到最后一头花猪慢悠悠走出侧门,坐席中再也按捺不住,场中哗地炸开了,人声鼎沸,全体生物同仇敌忾,空前地团结一心。它们异口同声地咆哮着三个字: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主教起立,敲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他微微一笑,轻抬双手,面露慈祥加威严加高深莫测,用洪钟之声宣布:判处这只蚊子以极刑!一锤定音,全场再次爆发出比前一万八千次还电闪雷鸣的掌声。
为顺应民意,主教亲自行刑。他掏出火柴,口中念念有词,从囚犯蚊的玻璃瓶底部开始加热。随着瓶身温度越来越高,那只蚊子变得疯狂起来,它横冲直撞,轻飘飘的身躯碰的玻璃瓶叮叮作响。它开始呕吐鲜血!这是那一万多个受害者身上的鲜血!每个人眼睛瞪得浑圆,龇牙咧嘴,就像见了一万吨黄金。
所有的屏幕全在直播这一幕,万众瞩目,所有人为之快感横流,激动地在原地跳舞。是啊,处决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之事!
然后它就在高温中自燃了起来,通红的瓶体中橙色火焰跃动,连丝灰儿都没剩下。
此事先告一段落,但全民与蚊族的斗争永无止尽。
在日复一日的求生之路中,蚊族智力突飞猛进。它们不但学会了察言观色、昼伏夜出,改变生活习性,还拉拢了另一地下暗黑之王——食腐专家绿苍蝇。苍蝇们负责白天骚扰有缝的蛋,调戏餐桌,将刚在粪便中浸泡过的脚伸进饭碗,成群结队围攻牲畜的伤疤。蚊子们则伺机而动。
夜幕降临后,经过茂盛的草木丛,人们若是驻足抬头望,便可以借着远处的微光,发现头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云团。那是正在整合的蚊虫雷达军,它们骚动着变换阵型,探索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二氧化碳与热能。于是我们露出来的脚踝和手腕就会被其成功锁定。它们最擅长游击战术,将“敌疲我扰”的兵法吃得透透的。有时群起而攻,在同一目标头顶往复盘旋,混淆视听,声东击西。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招蚊子,前仆后继,一夜翻云覆雨,整整折腾到天亮。也许是我的身体比较燥热,也许比较臭烘烘,才格外受到青睐。几个人坐在一起,就我的身旁被黑云笼罩,说来倒值得炫耀。
只不过这堆蚊子只感受到我的皮躁肉热,却体会不到我的心如木石。也对,要是它们的嘴长到可以触及我胸腔,那可就真的扎心了。我应该庆幸,庆幸生在这个蚊子还没有摇身一变成吸血鬼骑士的年代,才有能力和它们对抗。我还有一瓶杀虫剂呢,药效极强,即使它们大军压境,我也能够一夫当关。
昨晚我一共拍死了十只蚊子,有五只打烂之后涌出一股血腥味,说明它们的作战效率还是挺高,接近-50%。只不过最终都死于贪婪,入不敷出。要是吸两口饱了就走了,我也懒得同它们计较。但是这样不依不饶的,非得和我的忍耐力一决高下,自然就忍不了了。我得让它们吸取教训,明白点到为止的真谛,否则我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
尽管它们技艺精湛,敢于和人类斗智斗勇,万花丛中取人一血如探囊取物,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得多了必能遇见鬼,多行不义,我就给他五指山。看着遍地被双指捏住并研得稀碎的蚊子粉末,我懂得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