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于寒带

插图 by tutu

        失于寒带

by宋玉玉玉

来自于沉睡灵魂的梦境。

穿过有鲜少有生物穿梭的，长有深紫色浆果的黑色森林，眼前就是一大片绒绒的绿草地。阳光明媚，每到春天，花海从远处的山坡上倾泻下来，星星点点的淡紫小花。斑点棕鹿轻巧的跳过被前几天雨水弄黏的泥土，弯下修长的脖颈，喝水的同时，用湿润的蜜色眸子望着水中的自己。

“吱拉”。是厚重木门打开的声音。一头白发的青年穿着整齐的西装，一丝不苟，稳重端庄。阳光顺着门缝泻了进来，照亮了室内的设施。黑暗的回廊被照亮。这栋城堡式的房子已经能看出有一定的年代。四面围起的结构，古堡中部是个露天的巨大花园，所以从外边看这座古堡虽然显得阴暗压抑，但是里边的确是别有一番天地。此刻是午后，可以很清晰看到点点尘埃在凝胶状的空气中上下飘浮。随着白发青年逐一推开门，阳光带着暖暖的春风，迫不及待的涌入。在城堡西部，层层的墓碑林立，让这座城堡带上了一点教堂寺院的意味。墓碑旁边的草是绿绒绒的，很整齐，很明显这位青年近期修剪过它。

青年开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回廊两侧的大理石雕像。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古堡里的奶白色大理石雕像就会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使这些雕像更加地神圣。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鸟儿啾啾的声音从花园里种植的高大橄榄树上传来。来自欧洲南部地中海沿岸的神奇的树种，经由一个古老时代的人，带到了北部的寒带，在这座古堡的花园里生根发芽，长成了浓密的高树。白发青年很清晰的记得，奥莉维亚就是用她白皙缺少血色的手指着那颗绿油油的树，郑重地用她细小的嗓子发出字句来：“世界树。”

奥莉维亚沉默寡言。她很喜欢随随便便的决定一件事。就像那个暴雨雷电交加的夜晚，她随随便便就用自己名字的前半部分称呼他奥利。当时奥莉维亚手拿了一只蜡烛，昏黄的光芒把她的双眼照出了奇艳的色彩。红色的连衣裙繁复褶皱如典雅的玫瑰花-------那维纳斯为爱奔跑过荆棘丛滴下鲜血染就的玫瑰。黑而长的浓密秀发看起来湿乎乎的，少女的嘴唇沾上了冰凉的雨水，是被风雨摧残的破碎花朵样子。

说实话，奥利并不擅长聊天，大部分时间喜欢静静的做事，有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奥莉维亚的影响。奥莉维亚很喜欢他喊自己“莉薇”，每次听见，都会在脸上绽起属于外表年龄的甜蜜微笑。奥莉维亚的双眼每次都能让奥利想到在丛林中喝水的小鹿，是被雨水打湿的树木的棕色，粘稠蜜糖的色泽。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是潜移默化的，心神领会的。就像每个下雨的午后，奥莉维亚弹起钢琴，叮叮咚咚的声音总会传到了在坐在沾满雨水窗前的奥利耳中。奥利就会按照旋律，在窗边用雨水画出想象中的音乐的图案。也像夏夜闪电交加的夜晚，任性的奥莉维亚跑到城堡外边的红玫瑰花丛中，就这么随便的坐在潮湿的草地上，抬眼眺望有着尖顶，通体黝黑的古堡。猛烈的雨水冲刷着她着的红色厚绸缎子，水渍处一片深暗。少女仿佛完全不在意雨水或者是地上粘粘的泥浆，多年来无人路经的田野，泥土也是干净的，散发出泥土悠悠清香。一般不久，白发少年就会从远处出现，左手上握着一把伞，右手抱着厚厚的外衣，仿佛已经适应了这位年轻古堡主人的任性。夜色笼罩着二人，安静并未被打破，少年把带来的衣裳披在少女身上，自己坐在了湿润的泥土上，把少女抱在自己的怀里。

奥莉维亚曾经告诉他，自己过去的爱人常常在暴雨的夜里回来，自己就这么等着他。她不喜欢带伞，相反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淋出病来，爱人能够多陪陪自己度过病床上安静的时光。奥利想那个情人一定是个薄情的人，让奥莉维亚养成了这么恶劣的癖好。所以他虽然改变不了她的习惯，但至少能够为她披一件衣服，撑一把伞。

奥利已经陪伴了这位古怪的女主人22年了。这22年来，奥利维亚的容颜一直都没有变过，永远是个少女的样子。自从6岁被父母遗弃的奥利找到那座古堡，奥莉维亚打开门叫他“奥利”的一刻，到现在，岁月已经在奥利的脸上留下了细细的皱纹。奥利不是没有觉得奇怪，只是觉得奥莉维亚就是奥莉维亚，她是特殊的，如果有可能，他会希望奥莉维亚永永远远的存在于这座古堡里，作为一朵永远不凋零的玫瑰。奥莉维亚对于奥利是母亲一样的存在，是挚友一样的存在，是女儿一样的存在，他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从头到尾，只有这个唯一的女性样本可供他参考。

所以当奥莉维亚吻向他的时候，奥利下意识的感到心里有一种负罪感，所以他害怕的推开了她，愣了几秒钟，他只看见她咬成不成形状的嘴唇苍白无力，眼中的神采消失，无助的看着比她高出一截的男子。冬天外边下着大雪，她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在雪地上留下破碎的脚印。

所以一直到春天，橄榄树都冒出了嫩芽，一直到盛夏，橄榄树的叶子变成了浓浓的深色，从26岁等到了32岁，奥利一直按时地擦着大理石雕像，修剪着墓园里的杂草。他已经不在年轻了，他很怕奥莉维亚会看到自己的老态。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老了，就找个人把自己埋在那片墓园里。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渴望看见那红色的裙摆，破碎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着。

他常常在暴雨天经由那片玫瑰花丛。终于在一个闪雷交加的夜里，一抹红色映入眼帘，面前年轻的少女露出笑靥，奥利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了她。当年的一点小小的误会，浪费了彼此太多的时间。

头发从银色变为了老年人的白色，奥利的时间一直在流失。少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奥利一直把奥莉维亚当作身边特殊的人，不是恋人，也不是母子或是父女，这是超越了平常关系的亲密而特殊的关系。相互依靠，依赖，或许有一些病态，奥利这辈子都没走出这个城堡，都没有离开奥莉维亚身边。

在橄榄树结出青绿果实的时候，西方墓园里新添了一块墓碑，上边写着：“奥利，第78位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