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抵达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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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网络  文 / 爱瑋儿


我不知道秋为什么叫秋,她明明是诞于初夏的女子。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冬天降生的我要给自己起个名儿叫常春藤。

秋是一个性格里有大红和大蓝的人,这是极少见的组合,宛若人前我是如火如荼的狮子女,偏偏出生那天,主管情感与心智的月亮落在了冷冷的水瓶座。

我是秋的私教,不是GYM里那种陪练腹肌的。我只是不想用心理咨询师这个头衔,听着太像坐诊医生,似乎时刻备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霍霍朝向来访者的童年创伤,就算不扎进去,也预示着淋漓带血的狰狞。

在咨询圈,以下手猛、准、狠一较高下的大有人在,而我却以为:但凡尖锐的东西,都和疗愈背驰。就算不得不熬一方药汤,它也应当像一杯奶盖绿茶,不苦口,不伤唇,甘香幼滑,润肺沁脾,柔缓地拂涤心上久积的尘垢。

秋是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对于故事的听众她很挑剔,她说:必须是你,春儿。因为这世上,懂心理学,有点难;懂如何教练,更难;懂我,难上加难。三合一,只有你。

在秋出生的这个季节,江南袭来第一波猝不及防的燥热。漏断人初静时,微信语音振铃,我知道,秋有了新的故事,也有了新的心事。


(一)

六年前的冬,秋遇到夏。确切说,那天是2012年12月21日,地点在戏剧学院对面的圆明讲堂。

庙堂之外,秋是讲师,夏是医师,各有专精,名有小成。庙堂之内,众生平等,不期而遇,皆为明净。

“找到你的诺亚方舟了吗?”出了庙堂,便是凡尘,秋主动和夏搭话,因为听课时发现盘坐旁边蒲团上的中年男人竟然和她穿了一模一样的宝蓝色,忍不住用余光斜睨,果然是一个牌子的上装,莫名亲切,莫名好感。

男人笑笑:“你真相信世界末日这种鬼话?”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秋问。

“找自己。”

“哦,那我也是。其实,我今天是因为头特别疼,来这里听听经,看有没有用。”

“有用吗?”

“似乎好些,但也可能心理作用,还是有些疼。”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侧的头。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号一下脉。”

“在这里?你是医生?”

“嗯,可以去我的私人诊室,就在镇宁路,离这里不远。”男人忽然干咳了一声,音调变得比刚才正式了些:“对了,你可以叫我夏。我从医十几年了,如果你信任的话。”

“呵,我叫秋。原来我俩挨着。”秋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什么?”

“哦哦,我是说刚刚听课时我俩座位挨着。”秋没说答应不答应,但脚步已经不由自主跟上,信任这东西似乎就是一刹那间的产物。

那天,他们相谈甚欢,夏给秋开了几味中药,教了些养生润嗓的保健方法,聊了些别的什么,反正,交换了那时刚开始有的微信,反正,那天不是末日。


(二)

所以,你俩就这么认识了,听上去挺平淡。我对电话那头的秋说。

是的,很平淡,一直都很平淡。

一直平淡?那你特意找我说他的事因为什么?

因为……我想春儿你可以帮我,忘了他。

为什么要忘了他?他妨碍你什么了吗?还是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

哦。那么至少告诉我他对你说过什么,或者你察觉到什么,这六年里。

很少。

很少也是有过,把你记得的和我说说,因为我得知道你要强迫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和第一次一样,他总和我穿一个牌子的衣服,他也喜欢蓝色,我喜欢的那种蓝,你知道。

嗯,我知道那种蓝。还有呢?

我们第二次见面,其实已经是一年半后的事情,在外地,我去讲课,他参加学术会议,居然都在长沙。回程时,互发了微信,他已经在机场,我还在路上,然后,我以为他先飞走了,但在飞机上遇到他,同一排,他改签到我这一班,等了两个小时。

哦,真巧!还有吗?

嗯,后来同样的事情,又发生过两次。

哦,那么巧!

是的很巧,但不巧的是,你知道。

你是说你和他很投缘,但是,你有冬哥了。

嗯嗯。其实我没想过别的,他最多是我头疼脑热时可以求助的一个医生,他很照顾我,几乎有求必应,无求也会关心。

什么样的关心?举个例子给我听。

比如,他会在曼谷的海边为我念喜欢的诗,会在散步途中录一段佛经发给我。然后,我去听诵经,感觉耳边整个庙堂的梵音都是他在唱。

他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

他长得帅吗?

不难看。

他多大?成家了吗?

未婚,我们认识那年,他三十四。

所以,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单身至今。说这句话时,我小结性地抬高了音量。

就是这样,你get到要点。

冬哥最近好吗?

挺好,我俩最近刚刚一起过了生日。女儿被市重点中学录取,全家都很开心。

祝贺啊,你和冬哥真是难得,从来没在教育问题上有任何分歧,你知道我接个案,太多夫妻为了孩子读书意见不一,家里鸡飞狗跳。

是啊,我很惜福。所以生日那天,我许了三个愿:一祝我们全家安乐;二祝女儿健康成长:三……

三什么?

三,祝他幸福!


(三)

秋,你决定了!

你说什么?春。

我说你已经决定了,你不需要求助我。

是吗?

你不舍他因为你错过应有的人生风景是吗?

是,不忍心。但是,我很痛,怎么办?真的痛,心绞痛。但这一次痛,我不能再烦扰夏,我只能求助你,春。

秋,你读过一首诗吗?

什么诗?谁写的?

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
黄莺久住浑相恋,欲别频啼四五声。

戎昱的,他在搬离湖上亭时,发现连水边的柳条儿都拽住他的衣角不放,树上的黄莺鸟都因为日日相处而悲啼。植物和动物都会有感情,何况相识了六年的人呢?

可不是吗?草木况且有情。那你说怎么才能忘了他?

你不需要忘了他。

不需要吗?

此生遇着美好的事和美好的人都是前世修来,为什么要忘记?你要放下的,无非是不能在一起的执念,或者说,一些超过你说的“一直平淡”的期望罢了。

嗯嗯,我确实期待过和他共进烛光晚餐,但从未发生,我觉察到我的不甘和贪嗔。所以我该怎么做,可以摆脱轮回?

秋,电话时间有点长,你明天还有课,不能熬夜,我回头发文字给你。

好的,春。晚安!


(四)

秋:

谢谢你的故事,很美!

有些人,肉体相隔灵魂相吸;另一些,肉体一室灵魂两处。朝朝暮暮或许相距甚远,满满对空空;遥遥相望反而相惜相怜,空空却满满。

人世间,亲密与渴望大多难以相生相长。饮食男女,渴望会转为亲密,亲密则不再渴望。

亲密是此岸,是已知,是明朗,是熟稔,是每每相争都息于床第,是稳追稳打,居家之安;渴望是彼岸,是未知,是暧昧,是揣测,是回回相逢都宛如初见,是若即若离,在途之欢。

我们惧怕未知,却又都向往彼岸。所以我们不轻易辞职,但可以开着小差翘首年假的出游。而有一种爱,永远在路上,是抵达不了的长途跋涉,是舍不得将彼岸变为此岸。

花满则衰,月满则亏,酒满则溢,情满则殇。世间美好,并非难以恒久,只是能把握火候的太少。若能且行且住,定格于将至未至,如水墨里的留白、琴曲中的休止,眼耳未着实相,情韵从此流长。

你知道让白首偕老嫉妒一辈子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吗?正是花未全开月半圆,因它无需相恋早已热恋,从未牵手就永不会分手。给它一个完形心理学名词——就叫“未竟”,正如古人诗云:

未济终焉心缥缈,万事都从缺处好。
吟到夕阳山外山,世间难免余情绕。

从来勾心摄魂无须缠绵厮守,身,永不交错,无碍于亲密;情,渴之望之,唯死才冷却。电光石火,恍兮惚兮,一瞬已千年。

你俩是彼此生命中的礼物,只能用来珍藏。


(五)

翌日黄昏,收到秋的短信:你替佛祖渡了我,我走出来了,谢谢最爱的春儿。

如果你向佛祖求助,说明你相信佛的能力;如果佛祖没帮你,说明佛祖相信你的能力。——我回复。

这样对夏是不是太过残忍?秋问。

他也会启动自我修复,放心,夏自会安。

不过还是有些痛,春,明天能不能和你见面?我想你帮我做个疗愈。

秋,我触摸到一朵疼痛的花儿,我想你或许需要一段安静的时间,和自己待一会儿。

嗯……但是,他会不会并不很在乎?

我沉吟片刻,回:“三生弱水缘何浅,一宿空桑恋有余。”刚好读到两句诗,出自佛家典故,说的是修行人不在一棵桑树下休憩超过三晚,以免妄生留恋。

秋说好,发来一行合掌慈悲的表情符。

请她来工作室做一次催眠,这是最短平快的负面情绪清理方式,也是两厢情愿、顺理成章的“复诊”机会;但我不想秋形成对我的依赖,以她的睿智,可以自助。而且,疗愈这事儿,慢慢来,比较快。

记得有一回走在路上秋忽然问我:春,你好像从来不缺钱?我抿嘴笑。秋自答:对,因为你从来不在乎钱。嗯嗯,我说那倒是。

相比期盼更多“回头客”的同行,我确乎是个不急于赚钱的教练。与其频频登门,我更希望来访者学会自愈,那正预示着他们心上的春天已不远,而我也才有时间吟词看花。

我亦深信:专攻术业而心中缺乏诗情的人,不会是一个擅长与灵魂对话的好教练。

忽然有些明白,常春藤这个名字的涵义。

愿是春风化雨的角色,轻挽对方的手,陪他面朝阳光的方向,从生活的枝枝蔓蔓理出头绪,然后目送他揣一颗常青不老心,继续逍遥前行于曼妙的人生旅途,或结伴,或孑然,但在我放手那刻,他的脚步已然坚定有力。

至于秋为什么叫秋,她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看到的,是她一直在她的故事里播种、耕耘,在修枝剪桠的过程中或许会有舍弃的痛,但一定会收割爱。

冬去夏至,故事还会有;

秋来春往,成长在继续。


我的另两个文集:

颜可素,眼须色,笔笔俱生情

散的故事散的文,篇篇皆成诗

不舍抵达的彼岸_第2张图片

作者爱瑋儿,一个喜欢写写画画的心理教练。从中学英语教师到500强中国区高管,三十五岁挥别职场,以自由顾问身份背包行走近30个省市。而今安心居家种菜,与七弦共舞,和笔墨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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