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进 | 文、摄影
(一)
树有根、水有源。
任何一个民族，一个文明，既有根，也有源。
比如几大文明的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中国和古希腊，很多人都能如数家珍似的说出他们的发祥地。
历史不长，却创造了当今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利坚民族，哪儿算它的根、它的源呢？
可能有人猜是“五月花号”轮船上岸的麻省普利茅斯，猜是首次登陆的北卡罗阿诺克岛，或者说根在英国、源自欧洲。
都没有错，美国人却不一定这么认为。
也可能有人会说，美洲最早的原住民是印第安人。绝对正确，但美利坚文明并非继承和发展于印第安文明。
如果有人认为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美利坚民族”，那就只好先请他读读相关文献了。如果还固执己见，那只能说这是他个人观点。这里不做观点之辨。
倒是有个问题可以论一论。
无论是树木还是河流，都有多个“根”、“源”，哪个才是“正本清源”呢？
有“共识”或者“准则”最好，没有的话也不是大问题。
孔子曰，“名从主人”。就是今天“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思。
那么，美国人认为自己的根在哪儿？
——弗吉尼亚州的詹姆斯镇(Jamestown, VA)！
万进疑惑了，那小镇不是早就废弃得只剩遗址了么？
(二)
2007年5月，81岁高龄的原宗主国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没有访问首批殖民者登陆点，也没有访问“五月花号”到达的港口，而是亲临弗吉尼亚的詹姆斯镇，出席在那里举行的“美利坚400周年庆典”(America's 400th Anniversary)。
这是女王第二次莅临詹姆斯镇了。
1957年，伊丽莎白二世作为女王第一访问美国，就出席了“美利坚350周年庆典”。
由此可见，美国人不仅认可詹姆斯镇是美利坚民族和文明的“正根”，还把1607年作为起始年份。
在25,000人参加的庆典大会上，时任总统小布什说，“詹姆斯镇的历史一直在美国历史上拥有特殊的地位。这个故事描述了人们从旧世界向新世界的伟大迁徙。”
小布什把当年傲视天下的大英帝国称为“旧世界”，不知道女王听了是什么“赶脚”，呵呵。
(三)
詹姆斯镇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是它？
詹姆斯镇是英国人在北美建立的第一个永久定居点。
它位于弗吉尼亚州的东南，濒临詹姆斯河，与约克镇(Yorktown)、威廉斯堡(Williamsburg)合称“历史三角(the Historic Triangle)”。
约克镇主要记述的是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那场决定性战役，英军投降，奠定了美国真正独立的基石。(参见《万进：美国前世今生游 – 约克镇》)
而罗阿诺克岛(参见《万进：探访失落的殖民地》）、詹姆斯镇、威廉斯堡一脉相承，讲述早期殖民及美利坚文明起源的传奇故事。
比詹姆斯镇早二十多年罗阿诺克岛，是最早的殖民点，但那里的所有开拓者都神秘地消失了。
而殖民者在詹姆斯镇奋斗了百年后，内迁到生存条件更好的威廉斯堡。
从旅游的角度，有殖民地大道(Colonial Parkway)连通三镇，全长仅37公里，大可“一勺烩”了。
不过，以万进的经验看，三镇虽小，外延却极丰富。
若非浮皮潦草、走马观花，一日游是断然看不完的。笔者就两次造访三镇，共待了三天。
看古迹，逛博物馆，听讲解。
无论自己来还是带孩子来，无论是观光还是定居，对美利坚文明、文化，要想知其然，知其所以然，都应当身体力行去那儿走一遭。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游学美国”，在游历中学习，其乐无穷。
(四)
1995年，迪士尼出品了一部根据真实历史题材改编的动画电影《风中奇缘(Pocahontas)》。
时光回溯到400多年前的1607年。
大西洋上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裹挟三艘来自英国的帆船，艰难地航行着。
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和100多位探险者，怀着淘金的梦想，冒死向着美洲新大陆驶来。
此时，新大陆上，印第安包华顿(Powhatan)部落酋长的宝贝女儿宝嘉康蒂公主(Pocahontas)，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她向一棵会说话的树灵——柳树婆婆倾诉，她无法接受父亲为她包办的婚姻。
柳树婆婆告诉宝公主，要她聆听自己的心。
独自探险的史密斯，巧遇宝公主。
他俩在森林里漫步，朝夕相处，是那么的开心、浪漫。
宝公主告诉史密斯，万物都有灵性，换一种视角，改变我们的态度，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处处都是美。她的族人不是英国人想象的那样，不是“野蛮人”。
而在挖掘金子的矿场，印第安战士正与英国人发生着冲突，互不信任，双方剑拔弩张，准备各自召集人马，相互厮杀。
史密斯决定去拜见酋长，尽量避免战争的发生，化干戈为玉帛。
宝公主非常高兴，两人情不自禁地拥吻在一起。
这一幕，正巧被宝公主的未婚夫高刚看在眼里。他醋意顿生，怒火中烧，拔出小刀刺向史密斯。
暗中监视的史密斯朋友，见到此景，开枪射杀了高刚。
史密斯为保护朋友，被印第安人抓走了。
在史密斯被处决时，双方的军队都抵达了现场，仇杀一触即发。
就在行刑的那一刻，宝公主扑了上去，抱住史密斯，并告诉父亲，如果他非要杀掉史密斯，就必须先杀死自己的女儿。
宝公主还向父亲说，她已经爱上了史密斯，愿意和他在一起。原双方和平相处，不要相互杀戮。
酋长思考了片刻，决定选择和平，不再发起任何战争。
就在酋长下令释放史密斯时，不服气的英方总督向酋长开了一枪。史密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酋长的子弹。
伤势严重的史密斯必须回英国接受治疗，否则将会死亡。
宝公主跑到悬崖上，目送载着史密斯的大船驶向大海，满眼泪光……
(五)
多么浪漫感人的故事，多么唯美可爱的动画，还有一首一入耳就令人怦然心动、感动到流泪的主题曲——《风之彩(Colors of the Wind)》：
Think you own whatever land you land on
Earth is just a dead thing you can claim
But I know every rock and tree and creature
Has a life, has a spirit, has a name
Think the only people who are people
Are the people who look and think like you
But if you walk the footsteps of a stranger
You learn things you never knew
Have you ever heard the wolf cry to the blue corn moon?
Or ask the grinning bobcat why he grinned
Can you sing with all the voices of the mountains?
Can you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Come run the hidden pinetrails of the forest
Come taste the sun-sweet berries of the earth
Come roll in all the riches all around you
And for once never wonder what they're worth
The rainstorm and the rivers are my brothers
And the heron and the otter are my friends
And we are all connected to each other
In a circle in a hoop that never ends
How high does the sycamore grow?
If you cut it down, then you'll never know
And you'll never hear the wolf cry to the blue corn moon
Or whether we are white or copper-skinned
We need to sing with all the voices of the mountains
To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You can own the Earth And still all you'll own is earth
Until you can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你觉得你占有了你所驻足的每一块土地，
大地不过是没有生命的物件。
但我知道，
每块石头、每棵树、每个生物，
都有生命，都有灵性，都有名字。
你以为你所认可的才能称得上人类，
但如果你愿跟随陌生人的脚步，
你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来吧，在幽静的林间小路上尽情奔跑，
来吧，尝尝自然生长的浆果甘甜滋味，
来吧，丰腴的大自然簇拥在你的周围，
但这一次请不要计算它们的价值。
暴雨河流是我的兄弟，
苍鹭水獭是我的朋友。
大千万物，皆彼此依存，生生不息。
不论我们的皮肤是白是棕，
我们需要与万籁之声彼此唱和，
当你绘出风中的七彩，
才真正拥有地球。
这是这首歌的大意，表达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个简单的道理。
可惜，辛晓琪版《风之彩》的中文歌词却变味成了男欢女爱，实在听不下去。
在大获成功之后，迪士尼又拍摄了续集《风中奇缘2：伦敦之旅》，讲述宝公主嫁给约翰·罗尔夫(John Rolfe)和伦敦生活的浪漫故事。
(六)
虽然影片《风中奇缘》取材于真实的历史背景，但史实却没有这般艺术的浪漫，而是极端的残酷。
在开拓詹姆斯镇之前，英国已经派遣了三四批殖民者，均以失败而告终，死伤很多。
其中1587年在罗阿诺克岛建立的殖民地，100多名殖民者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仍是北美最大最古老的未解之迷。
设想一下，假如今天有个向火星移民的项目，而一批批先驱都成了先烈，你还勇气自己或带着家人孩子，前赴后继、“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不归路吗？
“失落的殖民地”之后，英国向北美殖民的进程确实停滞了十多年。
这个世界还真有勇于冒险者，视死如归者。往往是这些勇士开辟了新的天地，他们理应得到世人的膜拜，历史的彪炳。
1606年底，新一批勇敢者105人再次踏上奔向北美大陆的征途。
在大西洋上漂泊5个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1607年4月26日，他们到达了弗吉尼亚的亨利海角(Cape Henry)，然后继续溯河流而上，于5月13日登上一个紧邻大陆的小岛，并决定在此建立永久定居点。
为表达对国王詹姆斯一世的敬意，定居点被命名为詹姆斯镇，那条河就叫做詹姆斯河。
而这片大陆，所以被称为弗吉尼亚(Virginia，意思是“处女”、“处女地”)，是歌颂“把贞操献给了国家”的前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其中是否也含有“开辟一块新的处女地”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这批殖民者的命运，比起他们的前辈来，也没好多少。
河水中含盐分较高，不利于健康。土地多为盐碱地，不适合种植。
拓荒者不谙稼穑又从事繁重的挖矿劳动，于是疟疾肆虐，大饥荒爆发，很多人“像苍蝇般死去”。
到1608年只活下来了38人，死亡率几达三分之二。
虽然殖民者以武力优势，强行驱逐当地土著，但热爱和平、奉行“分享所有财物”理念的包华顿部落，还是以德报怨，给予了殖民者宝贵的食物和水。
即便如此，之后从英国及欧洲大陆输送来的殖民者中，非正常死亡的人也不计其数。
勇于冒险的约翰·史密斯在1608年掌握了实权，成了殖民地的总督。
《风中奇缘》中描写的史密斯与宝公主的爱情故事，被历史学家研究认为是虚构的。
他俩认识的时候，宝嘉康蒂公主(约1595~1617)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史密斯也没有舍身救过酋长，他是因为火药爆炸而受伤，于1609年回英国接受治疗。
之后，他再没有到过詹姆斯镇，倒是对后来的麻省殖民地(今天的马萨诸塞州、缅因州等)有诸多贡献。
当时的殖民行为都是在英王特许下，由一家叫伦敦弗吉尼亚公司经营的。
它既是“蛇头”，也是“统治者”；即是开拓者，也是逐利者。
对殖民者实行残酷的奴役政策，掌握生杀予夺大权。
殖民者被当做契约劳工，相当于包身工，虽然不同于黑奴，但只能从事公司指派的金矿挖掘工作，即使饿死也不得私自种植。
劳动所得全部归公司所有，七年后才能成为自由人。
由于当地根本就没有金矿，公司濒临破产，才逐步实施了一些改革措施，包括契约劳工制度、土地分配方式等。
但殖民者还是没有找到一条有效的生存之路，面临的依然是大饥荒和极端贫困。
这时，有个叫约翰·罗尔夫的种植园主出现了，他发现种植烟草并出口英国能带来财富。
从此，殖民地才算探索出了一条生存与发展的道路，逐步繁荣起来。
《风中奇缘2：伦敦之旅》中宝公主接受了罗尔夫的求婚并嫁给了他是真的。
后来他们一起回到了英国，以“印第安公主”身份出没于伦敦社会名流之间，直到1617年病逝，终年约22岁。
为了生存，殖民者对原住民发动了三次大的战争，断断续续延续几十年，以武力屠杀大批印第安人，打家劫舍，掠夺食物和土地。
对世代居住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他们深重苦难的开始。
(七)
詹姆斯镇作为第一个永久定居点，也一直担负着弗吉尼亚殖民地首府的角色。
由于詹姆斯镇土质和水质太差，疟疾频发，1699年，殖民地政府迁移到附近的威廉斯堡，被遗弃的詹姆斯镇走向没落。
今天，造访詹姆斯镇，看到的只是一个遗址公园。
中心位置是一座方尖碑，形似美国首都DC的华盛顿纪念碑，只是矮一些。它是1907年纪念美利坚300周年时建立的。
四周散布着一些历史遗迹，如十字架、教堂、房舍、水井等，还有后人建的一些纪念物，约翰·史密斯雕像、罗伯特·亨特牧师浮雕等。
在遗址公园里徜徉，多少能体会到先民们的艰辛。
若要更多了解，在西北角有个考古博物馆是不能不去的，那里展陈了詹姆斯镇的所有考古发现，以及对他们所有经历的介绍。
(八)
夕阳下，眺望着宽阔宁静的詹姆斯河，万进在想，探访民族的历史起点只是外在形式，思考文明的文化基因才是内在本质。
传承着先民血统的今日美国，她的开拓创新、顽强拼搏精神，民主法治、平等自由思想，与詹姆斯镇有怎样的关系呢？
毋庸讳言，詹姆斯镇的早期，充满了野蛮与血腥、残酷与暴力、贪婪与奸诈，把自己的私利建立在对原住民的屠杀上，契约劳工制更演变为罪恶的美洲奴隶制。
这确实让美国人感到羞耻。
我们不能简单地用“丛林法则”之类的屁话，来洗脱历史的罪恶。也不能用哪个民族没有血债，哪个文明没有罪恶，来狡辩推诿。
如果那样的话，人性与兽性还有区别么。
凡事都有两面性。姑且抛开这个话题不论。
从另外一个视角来看，詹姆斯镇必然有其伟大的一面。
今天的移民，多半冲着美国的富饶、民主、法治、人权等等而来。
那时候的殖民者，不管心中憧憬着什么，事实上面临的却是苦难与死亡。
他们与疾病抗争，与饥荒抗争，与桎梏抗争，与命运抗争，可以说是“向死而生”，时刻面临着死亡，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小布什总统在纪念大会上说，詹姆士镇历史的卓越之处在于，它差点儿失败了。詹姆士镇能够存活下来，就是坚忍不拔的决心和力量的见证。
小布什还说，詹姆斯镇奠定了美国民主革命的基础。
这就有点让人生疑了，1619年那儿不是“进口”了第一批非洲黑奴吗，怎么跟民主扯上关系呢？
同一年，北美殖民地第一次立法代表会议也是在詹姆斯镇召开的。
此外，美国独立后，前五位总统中有四位来自弗吉尼亚，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詹姆斯·麦迪逊、詹姆斯·门罗，他们是那个时代美国民主与革命的最杰出代表。
所以小布什总结说，“从我们自己的历史来看，我们知道了民主之路是漫长而艰难的。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很多挫折。然而，我们能够对最终的结果充满信心，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在过去自由的力量让社会发生的转变。”
万进心中还有个疑问：那些殖民者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家里，非要冒着大概率死亡的风险去新大陆呢？
莫非真的是“开拓、创新”的坚强信念支撑着他们，或者为了伟大的国际主义信仰而献身？
1620年的“五月花号”轮船所载的移民，多是受宗教迫害的“清教徒”。
却没有史料佐证詹姆斯镇的殖民者也是因为宗教迫害。
难道是对财富的贪婪，或者被“蛇头”蛊惑？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因素，但绝非主因。
要探究其中原委，不能不提当时英国及欧洲盛行的“长子继承制度”了。
这个制度规定，家族中的爵位和财富，包括土地、庄园等，都由长子继承。只有女儿的家庭，由近亲属长子继承。
除长子外，其他子女几乎得不到什么，一切归零。
在奥斯丁、狄更斯的小说里，都有对这个制度的精彩描写。
没有儿子的贵族，要保住爵位和财富，只有让女儿嫁给有继承权的近亲长子这一条路。男方反而往往表现得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就是这个原因。
而詹姆斯镇的殖民者，都是家里的次子或女儿。
对于享受过富贵生活的人来说，即将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顺受？
他们要想生存，要想积累财富，要想爬到上层社会，只能靠自己打拼，只能靠白手起家。
他们血液里对富贵的留恋与渴望，迫使他们寻找任何机会，开辟一个新天地，宁死也要去冒险，去开拓，去创业，去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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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5日 于宾州
美国早期殖民史系列游：
- 探访失落的殖民地
- 美利坚的“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