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里那片绿竹

我老家院里种着一大片竹子。

大院门朝南,打开那老迈的木头院门先是看到一影墙,转过影墙,抢入视野的就是那一汪一年四季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竹子。据爸爸说,竹子是他年轻时候从我们老家当地一景点求来的,随手栽下,年年繁衍,由一两棵变成了一大片,竟成了我们家、甚至我们村的一道景致。

竹子喜水,而这片竹子又刚好被爸爸栽种在堂屋窗下的自来水旁,所以长势格外喜人。就如同老房子,因为有人居住会充满人气,院子里的竹子紧傍屋檐,沾了屋里的人气变得更加欣欣向荣。加之郁郁葱葱的竹叶竟成了小麻雀们的爱巢,每天,风吹竹叶窸窸窣窣弹起琴,配上小麻雀叽叽喳喳唱着歌,变成了小院里独特的交响曲。我们家在一座小山丘边上,周末我和妹妹经常登上山顶采野花、摘酸枣、捉蚱蜢,站在山顶上往下看,那有着一大片绿色的就是我们家。

我爱这绿竹,因为它是我童年最主要的颜色,最动听的旋律。

父母在外工作很少回家,因着喜欢这丛绿竹,我和妹妹就睡在了邻窗的大床上,这样就可以日夜伴着绿竹。日间,太阳光照在这丛长得像小丛林的绿竹上,绿色倾泻而下流入窗内,仿佛房间里也染上了绿色。晨起会有小麻雀欢唱不休,还有檐下的小鸽子们高声演讲,将我们小姐妹俩从梦中唤醒,物质并不宽裕的年代,这些小精灵的早安问候让我们省却了闹钟。自来水旁洗漱的时候,随手给竹丛撒上水,竹子们咕嘟咕嘟喝个饱,会随着晨风向我弯腰致谢,像一个个绅士。傍晚放学回家,我们会守在窗边写字台写作业,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彩,晚风一吹,调皮的在我们书本上跳跃。归巢的倦鸟又开始跟竹叶合奏,作业写完,我们在这二重奏里,跳房子、踢毽子、抓石子……这二重奏又添上了我们的欢笑声。此时此刻,爷爷奶奶会在厨房生火做饭,炊烟袅袅,映照的这片绿竹多了一份梦幻色彩,好像童话里的精灵村。

下雪了。童年的冬天,雪总是格外大,厚厚的积雪落在绿竹上,一年四季躯干笔直的竹子们也弯下了腰,让平时一直仰视他们的小孩子也可以轻易抓住他们的叶子。洁白的雪花压在竹叶上,仿佛给每个竹叶都戴了一顶白色绒帽子,又好像是每棵竹子都穿上了白棉袄。我和妹妹彼此都热衷的恶作剧,就是在一人经过竹丛旁的时候,抓住竹叶用力一摇,哗啦啦,厚厚的积雪就打在了树底下的人身上,我们会开心拍手又蹦又笑,“下雪了,下雪了”。这 “人工降雪”,每次都会得到奶奶的“训斥”,老人是怕我们着凉,可是我们却乐此不疲。

进了腊月,我们就掰着手指头盼过年,因为过年除了放鞭炮、压岁钱、新衣服,爸爸妈妈姐姐哥哥都会回家。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挂红灯笼。因为北方的冬季少有绿色,这个时候,好多人家为了挂灯笼会买一竿绿竹放在院里。哥哥姐姐已经放寒假,爷爷会在年集的时候砍下许多竹子,让他俩拿到集市上去卖。据爷爷说,我们家的竹子因为长势好,总是十分畅销。卖竹子的钱虽不多,但是爷爷会买瓜子、糖来打发我们这些小馋猫。可不用担心竹子会越砍越少,因为来年春天还有有新竹子长出。

终于盼到了除夕,爸爸在门上贴上对联、罗门钱,在竹子上挂上大灯笼。红红的灯笼、罗门钱、对联,配着绿绿的翠竹,冬日的小院到了一年中色彩最鲜亮的日子。夜幕降临,灯笼里的灯一开,绿竹也因着节日的气氛,乐红了脸。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烟花爆竹的烟火味、热气腾腾的饭香味,配上绿竹特有的清香味,还有电视里的春晚、夜空中的鞭炮声。这是一个嗅觉的盛宴、视觉的盛宴、听觉的盛宴。

过了年,长了岁,春天也就来到了。鞭炮声渐远,小鸟们又回到绿竹丛开始了又一季交响乐表演。这个时候,长个的可不止我们。电影《龙猫》中姐妹俩种下了龙猫送的橡果子,天天祈祷种子发芽,终于,梦中龙猫来了,带着姐妹俩围着橡果子做了祈祷,梦中的橡果子长成参天大树,晨起,姐妹俩果真看到了发芽的橡果子。每每看这段我就特别有感触,小时候,我们姐俩也在爷爷每晚的故事中,做着美梦,梦中冬日砍掉的竹子又长出了更多新的竹子,梦中爸爸妈妈每晚都会回家陪我们。于是在某个春日的清晨,就像电影中发芽的橡果子一样。我们的竹子冒出了新笋。竹子长个可不像我们这么慢。一夜之间竹笋就会蹿十几厘米甚至更高。早上鸟儿、鸽子一叫,我们就迫不及待的穿衣服,都要争着去数今早上又有几个竹笋冒了头,昨日的新竹长了多高。那成了我们春日早上的最大的乐趣。

夏日,那可就更不用说了,绿竹投下的绿荫,成了院里最凉快的所在。夜晚,穿过竹丛的夏夜晚风,带走了一天的燥热。吃过晚饭冲过凉,搬个小马扎,围在爷爷身旁,听爷爷讲故事,爷爷虽只读过几年书,却可以将聊斋里的故事用朴素的语言演绎成一个又一个传奇。奶奶的大蒲扇一下一下送来凉风。爷爷的聊斋故事也越讲越精彩。吃一口凉水冰过的大西瓜,甜丝丝,真是美极了。那时候可没有太多电视节目可看,也没手机可玩。听完故事只能早早睡下。睡在凉席上,看着穿梭云层的月亮,小脑袋开始幻想,无数次我也会幻想竹丛中修炼着一个竹仙的,他会像聊斋故事里那些妖怪神仙一样有着神奇幻化的本事。有朝一日也会给我带来好运气,比如给我个带字的纸吃下,考试考个双百啥的……月光下,轻风拂过竹丛,传来沙沙的声音。蝉儿最调皮,时不时也会学小鸟宿在竹丛里,拉长了嗓门唱歌。檐下的鸽子已经栖下,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咕咕叫,妹妹说:姐姐,你听大鸽子在撵着小鸽子快睡觉呢。然后就又开始了姐妹俩每晚的卧聊。每每这时候奶奶总会嫌我们聒噪,说我们像小麻雀、像小鸽子。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后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翻新了房屋,因为规划的原因,这丛绿竹也被铲除了。虽然爸爸留下几棵移到镇上的楼房边上,也在老家翻新的院落种下了几棵。可是,镇上楼房边那几颗始终长的不成样子。而老家翻新的平房,因为爷爷奶奶的相继离世也空了下来,想想,我已多年不曾回老家。我以为那些竹子都已经没有了,有次听妈妈说起,过年回家收拾院子的时候那些竹子又长疯了,她跟爸爸修整了大半天。那天晚上,我又梦到了那个老院子,绿竹还是那么茂密,奶奶养的那只黑白花的大懒猫还在屋檐下太阳光里打着盹,爷爷又开始在厨房忙碌,奶奶还在那儿絮叨孩子们太聒噪,可是仔细一看竹丛底下做游戏的却成了我的女儿、外甥女们、侄儿侄女们。

是啊,时间匆匆流逝,带走我们许多欢乐,只留下美好的记忆,可是时间也是公平的,她又随手带给我们更多快乐,播撒更多希望。就像那丛绿竹,每年冬天都会修理掉一部分,可是每年春天却又会长出更多新竹。侧耳倾听,我仿佛又听到了小鸟儿跟竹叶的演奏,又看到了绿竹们随风起了舞蹈。


老家院里那片绿竹_第1张图片
老家院里那片绿竹_第2张图片
老家院里那片绿竹_第3张图片
老家院里那片绿竹_第4张图片
爸爸听说我写了篇回忆竹子的文章,特意回到老家给我拍了几张竹子的照片。果真,竹子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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