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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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十多年的黑白电视，我还记得一幕令人啼笑皆非的电视广告，是某品牌的彩色电视机，主打画面显示效果的广告创意原本很好：请一位舞者从电视屏幕的左侧走入，画面中间是一台该品牌的彩色电视机，舞者一开始是黑白两色的，走到彩电后面就换上了鲜艳的颜色，离开彩电屏幕后又褪去了颜色。这个创意的确能最大限度地凸显彩色电视机和黑白电视机在视觉呈现方面的巨大差距，可设计者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既然这个广告的目标客户是正在使用黑白电视机的观众，他们家里看的还是黑白电视，彩色效果又如何呈现呢？所以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跳舞的人在一台电视机背后走了过去而已，不明所以不知所谓，如今想来，仍有被莫名戳中笑点的感觉。

换上彩电后，屏幕更大了，画面更清晰了，电视节目也更多了，全国各地纷纷上马卫星电视，遥控器也取代了电视旋钮，坐在沙发上就能实现对电视机的全面操控。随着硬件的升级，作为软件的电视节目品质也得以持续提升，无论是电视剧、电影，还是综艺节目，甚至包括广告，都令观众耳目一新。我有幸赶上了优秀电视剧井喷的时代，父母对我的教育方式也并不教条，只要按时完成学习任务，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看电视，《渴望》、《封神榜》、《小龙人》、《少年特工》、《杨家将》、《一代女皇武则天》、《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白眉大侠》、《甘十九妹》、《天龙八部》、《神雕侠侣》、《太极宗师》、《还珠格格》、、《宰相刘罗锅》、《康熙微服私访记》、《雍正王朝》……我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这些电视剧一部都没落下，有的还看了好多遍，很多经典台词都耳熟能详。初三那年冬天，吴京主演的《太极宗师》正在热播，第二天就要放寒假了，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一门心思琢磨寒假里挑哪个台看《太极宗师》，当时同学们也都归心似箭，从窃窃私语逐渐到人声鼎沸，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太极宗师，我来了！话音刚落，班主任沉着脸出现在教室前门，我吓得立刻缩到了课桌上，脸上滚烫，心想这下撞枪口上了，班主任可是妈妈的好朋友，还不知道得怎么挨批呢。没想到班主任只是宽容地笑了笑，嘱咐我们寒假别玩疯了，记得按时做作业，我如蒙大赦，至于后来究竟看没看《太极宗师》，反倒记不清楚了。

电视节目越来越丰富，电视广告也空前繁荣起来，无论是新闻、综艺，还是电视剧，所有正式节目前后一定会插播大段广告，尤其是每晚八点左右的黄金档，广告数量和时长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有一年父母迷上了我们地方台的一部家庭题材电视剧，每天晚上新闻联播后都会连播两集，但每一集之前都密集播放长达二十多分钟的广告，而且当时的广告还没有倒计时，只能干等，等五分钟，还没结束，再等五分钟，仍没有结束，直到耐心都已耗尽，才终于听到了熟悉的片头曲。这部电视剧播到最后几集时，广告时间竟然延长到了半个小时，那意思你爱看不看，父母一边生闷气，一边无奈地等待，当天的第二集快演完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片尾曲，突然又插播了一段十几分钟的广告，父母以为后面还会有精彩的剧情，就继续耐着性子等啊等，等啊等，又等了好久，广告终于结束了，悠扬的片尾曲紧跟着响了起来“一壶老酒，慢慢地喝”……好脾气的父亲也被激怒了，狠狠地关掉电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一语双关地说道：“还真是一壶老酒啊，回味无穷啊”！后来电视台变本加厉，把好好的一集电视剧强行切割成两段，好不容易熬过了二十分钟的广告，刚看了不到半小时，电视屏幕上赫然出现三个大字“上部完”，然后立刻又是二十多分钟的广告，随后才是所谓的“下部”，让人恨得牙痒痒，可又没有任何办法，为了喜爱的电视剧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煎熬。当年红极一时的广告品牌，特别是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的“标王”，诸如孔府宴、秦池、爱多VCD、熊猫手机，如今早已销声匿迹，岁月的变迁着实令人慨叹唏嘘。

小时候最不喜欢周二，因为一到周二下午，电视就没信号了，有时候是一幅静止的五颜六色的等时图案，有时候直接是呲呲啦啦的雪花，后来才知道，这是电视台在进行设备检修。无论是黑白电视，还是21寸大彩电，都得靠两根自带的天线接收信号，收视效果很难保障，雪花和噪音再正常不过。对付雪花和噪音唯一的办法，就是调整天线的长短和方向，这虽然是个技术活，但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借鉴，只能自行摸索，向左一点，向上一点，拉长一些，缩短一截，什么时候找到最佳方位了，什么时候才算是成功了。经常会出现这种状况，用手捏着天线，画面清晰、声音稳定，只要一松开手，立马全是雪花和噪声，怎么调整天线都不行，有时候为了看一集精彩的电视剧，或者为了看一场关键的球赛，只能派一位志愿者，一只手始终擎着天线，等到节目播完，整条胳膊都僵了。有人曾提议，实在不行就弄条肉挂在天线上，可是找不到那么长的一条肉，是不是可行也就从没得到过验证。后来，村里有人在房顶上架起了室外天线，用一根长长的线缆接在电视上，接收效果比原先的天线好了很多，但雷雨天不能用，遇到信号干扰严重的时候，也得派人上房顶上转动天线位置，操作比室内天线还要复杂。过去农村居民供电电压不稳，还经常突然停电，全家人正在专注地看电视，屏幕“刷”一下就黑了，屋里的灯也全灭，不知道是村里的那条电线又出故障了，我们也都已见怪不怪，叹口气摸黑去抽屉里找蜡烛和火柴。停电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十几分钟就能恢复，有时候一停就是一夜，时间短了就耐心等等，超过半小时不来电，我就和父母打争上游，或者和父亲杀两局象棋，再或者一人抱着一本书看，宁静安然，其乐融融。

家里买了VCD之后，除了电影碟片，平常看的最多的就是各类歌曲碟片，大部分都是经典老歌和卓依婷的贺年歌曲，影碟机还附送了两个麦克风，可以在家里唱卡拉OK，农村不兴这个，怕街坊们看笑话，总共就唱过一次，还是邀请对门邻居家大叔一起唱的。有了影碟机，就再也不担心没有电视节目了，只要碟片上有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欣赏。这样一来，电视机的使用频率就高了很多，偶尔会出一点小故障，但从来没有大修过，每次请同村开电器商行的三哥捣鼓两下就好了。这台老青岛牌彩电也用了将近十年，各项功能都已经严重老化，直到搬家去县城前夕，父母才换了第三台电视，康佳的25寸彩电，虽然没有众多时髦新颖的功能，但是至少屏幕进化为了纯平的，价格也更实惠。毕业后，我有了自己的新家，新房装修当然要与时俱进，商场里的电视机琳琅满目，液晶电视、等离子电视、背投电视、3D电视、逐行扫描4K高清，既能连接机顶盒，又能连接网线，还能当成游戏显示屏，手机投屏也全都支持，屏幕最小也得是50英寸的，图像显示和音响效果和当年相比可谓天壤之别，没有雪花，没有噪音，也不再需要天线，各类电视节目让人挑花了眼，全天24小时不间断播出。可能世间万事万物皆如此，太容易得到的，往往就习以为常不加珍惜，当电视机不再是高档家电，当丰富多彩的电视节目比比皆是唾手可得，人们反而失去了对于看电视的兴趣。我家客厅电视柜上有一台65英寸的曲面高清电视，除了女儿看动画片，我和妻子很少打开，有时候女儿住姥姥家，我俩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不自觉地就调到了少儿频道，经常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哑然失笑，手里举着遥控器，却不知道选哪个台好，更多的时候，就让电视开着，我们坐在沙发上看书或玩手机。和当年万人空巷看电视剧的场景对比，这究竟算不算时代的进步呢？

女儿才四岁多一点，已经能熟练地摆弄电视遥控器，虽然未经我们允许从不敢擅自打开，但每个按键都会用，总能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或儿童节目，而且她已经习惯于在线点播，选集、快退、快进、重播，随心所欲得心应手。有几次我打开机顶盒，某少儿频道正好在播放我小时候看过的某部经典动画片，我顿时来了兴致，想要陪女儿一起重温下儿时的美好记忆，女儿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拿起遥控器就要快进，按了几下没反应，我告诉她，这是电视节目，不是网上的视频，只能放什么看什么。她小嘴一撅，甩给我一句：这多没意思，还不如看网上的，想看什么都有。我一愣，继而恍然，今时不同往日，我的怀旧于女儿而言，已经是隔膜的，不可理解的，正如时代日新月异的变迁一般。我们这两代人的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我所喜爱的东西，也许终将只能孤芳自赏。我想，每个时代都会有每个时代独特的性格，无法强求，也无需强求，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李虎，2019年4月19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