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爷爷先于奶奶21天离开。

爷爷是摔倒了,腿断了,接着便是卧床,接着便是股骨头坏死,接着便是冠心病,接着就脑溢血了。

像是死神一场胸有成竹的挥洒,行云流水般,刻下活生生的痛苦来。

刚搬了新家,是刚起的小楼房,有还未散去红砖的味道,但现在,病房才称得上新家了。

不停的点滴、吃药,然后就是股骨头置换,紧接着就心脏支架,最后开颅手术。

把把苦涩吃下腹中,滴滴寒冷流进血液,一柄柄的手术刀,剥开这个倔强老人的骄傲,拨拉出生的欲望。

ICU病房外,总是有人彻夜难眠,于是白天就来的慢了。直到医生走出来了,问着我爷爷的家属,我爸赶忙起身答应着。

这个年过不惑,往日里沉稳安静的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小跑过去。

我也终于记起来,我爸,他也是某人的儿子。

“不行了,喂什么也吐,维持不住了,还是带回家吧”。

父亲被苦涩扯住了嘴巴,其他病人的家属就围上了医生,七嘴八舌的问着,问着他们还未破碎的希望。

爷爷终于还是躺进了老家,躺进了这间40年的瓦房,这是他最后神志不清时,唯一记得的家。

这是我爷爷年轻体壮时,亲手盖的房子,流着汗,招呼着远亲近邻,也就立起来的房子。

本来是有院子和两间副屋的,盖新房时拆了用砖,于是就剩这孤零零的老屋了。

灰瓦红砖的房子,冒出许多野草来,房檐上垂着爬山虎枯死的枝,这砖石铺就的东西,在时光里也显出破败来,但是它还立着的,四平八稳的立着。

屋里到处是灰和黑的颜色,依稀看得出曾经白色的墙漆。墙上有辨不出字迹的奖状,一个的相框被死死的钉住,里面的照片,现在一本锁起来的相册里了。

屋子里堆着几处半坏、灰白的家具,给一张扎眼的、崭新的折叠床腾出了位子,我爷爷就躺在床上。

爷爷还能说话时,总念叨着要回来,要回老家。现在他躺在老家,却已不能言语。

这是我爷爷的老家,是他魂牵梦萦的家,是承载他回忆最多的地方,多少次他从梦中醒来,恍然间还以为在老屋木板床上。

他最后记得的事,他的孩子在屋外玩闹,他刚提了水,要问奶奶饭做好了没有。

他生活过最长时光的地方,他只愿意在这里死去。

爷爷的棺,被车拉着走在柏油路上,路两边净是近几年新起来的楼房。那是爷爷的同代人,用方方正正的苦难来的积蓄,盖起的方方正正的房子。

这些房子就会成了许多人的老家了。

我想着自己也会有一个老家吧,一个愿意让我,在那里死去的地方。

可是儿时的家属院已经拆除,接着就是频繁的搬家,到各种单元房。

我还没有那种,能一次次梦见的家啊。

我想,自己大概不会有爷爷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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