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旧闻·青阁传奇(章叁.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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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贰  练

武林旧闻·青阁传奇

文/洛渡

章叁.上官

那天是集会的日子,街市格外热闹,行人格外熙攘。上官臂挟一卷青布医囊,在人群里步履匆匆,应该是要去什么地方出诊吧。

我在街边小巷故意撞出去,不偏不倚,同上官撞个满怀。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潮水般的行人连连惊退,上官迅速从人们退让出的空敞街面爬起来,也不管被撞得银针散落满地的青布医囊,而是着急地奔向我。

我跌坐在地,痛楚难当地捂住锦绣百褶裙下的足腕,冷汗满额。痛楚娇弱是我装的,冷汗当然是我运功迫出来的。这是我的杀手修习里,最基础的课程。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虽然是医者,但是顾及女孩家颜面,上官再是情急,都是不能当街替我诊治。

他可能见我渐渐面无人色了,越发急慌,忽然蹲身,把肩背给我:“姑娘,若是冒犯也没法子了,我要背你回医馆。来。”

我还要装下去,气若游丝道:“那、那个,我、我的手没力气,抬不起来……”

“失礼了,”上官轻轻软软三字,话音落地,我就全身离地了,耳边风声呼呼。

上官抱我在街上飞奔。我在他怀里呆愣。他的怀抱比看起来还要秀弱。可是青青子衿,这股笃定坚实的力量却温热得很。他真的不是练。练远比他凌厉剽悍,这刻离得近了,他和练的眉宇轮廓还是有些差别的,然而能相似到这般程度真真是罕见。而且。

而且,这刻,他又真的好像就是练。

这个任务。我会失手的。青庄,他分明就是故意给我这个任务。他对我耐心丧尽,于是索性除之后快了吧。他根本从未想过把毁灭五月郡的人的信息给我。

或者,他分明就是在骗我,他本就没有那个人的信息。从始至终,我只是他赚钱的工具。

我有多可悲,我苦学苦练,学会的只是为他卖命,却没有学会如何去对抗他。受挫如此,唯有沉坠迷情方可缓解一二吧。

那我就沉就坠。沉下去,坠下去。那就疯了罢。嘻嘻哈哈,颠颠倒倒,胡乱嬉戏。


沉心筑。繁枝影著半窗横。

上官有些看不懂我的足腕细白,完好无恙。他又轻轻捏了捏。

“啊!疼啊!”我痛声惨叫。

上官紧紧锁眉,柔和的眼中浮动着困惑的光芒:“奇怪了,外无浮肿内无异状。”

我眼泛泪花,继续装楚楚可怜:“疼,很疼。真的。”

上官忽然不锁眉了,狐疑地转向我的脸,眸光亮晶晶,一直看到我眼睛里去:“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医术欠佳。”

我被他的明亮眸光耀照得心里虚虚毛毛的,吐字断断续续:“你,你要砸招牌也别拿我砸啊,说,说另一个吧。”

上官笑了,忽然俯身凑近我:“另一个嘛,你来说。”

他衣衫间的草药香翠绿绵密,沾染上面颊,我呼吸一促,一口气缓不过来,昏头昏脑,脱口就是:“我没撒谎!”

“是的,没撒谎。”

上官朗笑出声,逗小孩似的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刮我的鼻尖。

他的手指清凉,我有点贪恋,情难自禁地轻捂鼻尖。

他一惊,小心地问:“刮疼了么?”

我摇摇头,呆呆看他。上官黑幽幽的眸,像被人间遗忘的井,深邃清冽,明明灭灭,惑得我又昏昏沉沉。我仰脸,向他靠近了几分。

他一愣。深井失去安定,瞬间荡开圈圈漾漪,光芒弥散,他缓缓低头。相触刹那,他竟猛然回神,连连退身,连声道歉:“失礼了。失礼了。我去取,取冰梅给你敷一敷。”

他慌不择路地掀帘而出。

我竭力让发抖的呼吸平稳下来。媚眸,这是我杀手修习里的媚术,失灵了。能抵挡住我的媚眸之术的人,只有练。

冰梅,常年冰镇于冰室的白梅梅瓣,上官说是他们家畅销多年的镇店之宝。当然不是药到病除灵丹妙药,是护肤养颜的臻萃佳品。

上官,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练。

练,青庄是不是给了你脱胎换骨的刑劫,以致你不复最初的俊劲英姿,仅存文弱之相。

而这番历劫,让你也忘记了我,非常彻底地遗忘,对么?

是不是来自青庄那只鬼的什么阴谋?

你回答我,你从未待我如此生分疏离,你怎忍不理会我的追问?


在沉心筑赖着不走,我装模作样装得相当彻底,时时刻刻都是一瘸一拐地行走。

上官无可奈何:“沈姑娘在外数日,家里人不担心么?”

他唤我沈姑娘,是我用了沈如黛这个化名。

我盯着他反问:“你捡来我,不就是要给我一个家么?”

上官一时无词以对。他显得不太自然了。我也不可以再盯着他看了,就转身去看窗外的潇潇风雨,又开始装楚楚可怜:“上官,我本出身官宦人家,母亲早故,父亲贪慕权势,要将我送给权相,我是私逃出来,家是万万不能回了的。而我也并不想念。”

上官叹口气,没说话。他走近一点,与我并肩,共我听檐外落雨声。我感觉得到他的手臂,在我的肩背后面,悬停许久,到底是,没有落下来,来揽住我靠近他。他收回了手。

风掠进来,侵袭襟袖,轻寒得教人心生哀怨。

他柔声说,带了些些负疚的情意:“沈姑娘,我这沉心筑很冷清的,只怕你住不惯。”

夕昏,暮雨,帘影参差,光线朦胧,看不分明,上官?练?

万象消失,万籁无声。他待我如练,是同样的克制是同样的温柔。

我轻声道:“上官,我素来不喜热闹,你这医馆,我喜欢得很。”

风过不歇,雨落不停,庭中碧树的满枝绿叶随风雨飘零,碧叶飘零中,忽然有一片红叶一闪即逝。红叶形似匕首,锋利刺眼。这是青庄给我的警告。

我的心,沉下去。


天气好起来。

我随上官出诊,行至一间首饰铺,我停住:“上官,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上官看了看首饰铺的装潢,面色惨白地笑一笑:“如黛是想把我卖给首饰铺老板,然后给自己换个什么镯子吧?”

我打量他,故意伤心:“你哪能换镯子,最多换个系镯子的绳结。”

上官笑起来,恢复常态,又刮我鼻尖:“好啦好啦,你慢慢挑自己称心如意的,我一会儿就来。”

“好,”我美孜孜地应,目送他走远,消失在人来人往里,方走进首饰铺。

首饰铺里没有老板伙计也没有客人,只有青庄。靠墙有方桌长凳,他斜靠方桌,轻摇着手里的素瓷杯,津津有味地凝望着杯中的潋滟水光。他是懒得看我一眼的。开口却是:“广寒,许久不见,漂亮许多。”

这人天生就是来寻人生厌跟他治气的!他哪里用得着四处找麻烦,他本身就是个麻烦!

青庄身旁的粉壁间,贴着一幅四尺三开的昌州夏布。布上无画,是字,褚体的两行十字“斯人虽已没,千载有余青”,似乎是陶潜的诗句,有些字似乎有些出入,情字更刻意写作了青,无题识钤印,不知何人手书,经纬间的墨彩,竟有烟云气韵。

这自然是蜀州青阁的一处接头点。

“练的尸身面目全非,我埋的根本不是练!你分明是在唬弄我!上官就是练!你要我们刀剑相向,自相残杀!你到底要让自己坏成什么模样,你才肯罢休!”

我无法压下冲天的怨怒,话音落下时,指劲也凶狠地侵袭向青庄,我就是想扇他的脸。我就是要把那张事不关己的臭脸扇得血肉模糊,如此,我方能解我怨恨。不!哪里能解恨!不过是出口郁积已久的怨气罢!

有过前几次教训,青庄已经学会提防我了。微不可见地闪避,脸面无事,人也依然闲倚桌边,一派好风姿。手里的素瓷杯却是碎裂了,他的手也没松,杯子还是好端端握着。只是杯中清水汪然一团,离杯升腾,在空中蓬然爆开,万千水珠晶莹闪烁,洒了他满脸满身。

青庄缓缓放下素瓷碎杯,任由面上水痕淋漓,缓缓地道:“练曾央我作主,将你许给他。”

我一震,克制住心意慌乱,冷冷笑:“你拒绝了。”

“我应允了,待他洞庭归来,我便为你们主婚。”

我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住青庄。

“我当年救他,几乎舍了自己的命,我最好的杀手,被我亲手葬送。”

青庄扶额,手指狰狞地按压头额,面色惨淡。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流露他对练的感情。霜意早已浸透人间,他的痛只会让我更怨。我捏紧拳头,强压憎厌和愠怒的交替攻心,指甲嵌进手掌间的肉里。鲜血在流淌。

“让五月郡消失的是金妖夫人。”

青庄把手移开,目光微昂,隔着清寒的空气,遥望我:“广寒,完成上官这个任务,你会得到金妖夫人的更多信息。”

曾经的青阁七袖也好,如今的青阁三袖也好,我并不是最好的那个杀手,青庄待我已是最宽容。

最好的杀手是星袖,我和墨袖的名字容貌早已被人知晓,唯有星袖,她的任务比我们执行得多,姓名容貌甚至性别至今都未被人知晓过。然而数月前,星袖却因违抗任务,当即被青庄夺了兵刃,软禁在渝州佛图关下的某处吊脚楼里。朝听寺钟夜听雨,星袖也好静,但不是这般断绝红尘,荒寒彻骨的静。她已认错多次,至今得不到青庄的谅解和回应。

但是,青庄待我也用尽了他的阴森手段。一点点告诉我练的事情,让我知道越多越脆弱也越易受他掌控。现在,又一点点告诉我五月郡的事情,让我彻底受他掌控,接受他的权威。

血肉的凡身,故作傲横故作平静故作冷漠等等,等等,用千万种态度要去遮遮掩掩,遮掩这发肤所覆。只是这薄薄发肤之下,不过是一根根的支离软肋,如何遮掩得住。

人生两处,一是来处,一是归处。五月郡和练。一个是我的消失的来处,一个是我的失去的归处。都是我的软肋。

我是恨青庄。但我更恨自己,为何要去遇见这个人,不,这个恶鬼,恶鬼哪有好居心,捏住的是我的软肋。然后他为所欲为。


上官挑了亮闪闪颤摇摇的蝴蝶花钿,疼惜满手,轻轻簪在我的发鬟间。首饰铺的老板在一边看着,半真半假地夸赞他好眼光。

上官来到首饰铺时,首饰铺自然恢复了首饰铺应该有的样子,和气的老板,快活的伙计,连声招呼,忙前忙后。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看方桌,桌上碎杯犹在,瓷光如霜,冷清寂寞。

世上再无练。他不在,人间也无我。

上官,我并不是沈如黛,我是青阁七袖,月袖广寒。

章肆.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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