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是从害怕离别开始的

朋友提起一个去智利工作的机会，问要不要考虑。毕竟三年前从阿根廷回来后，我就各种念叨拉美的有趣。再次踏上征途，去一个新的国家长住，这种想法仅给了我几分钟的兴奋向往，然后顿觉做不到。想到繁琐的换工作、换居留，想到重新搬家定下来，想到换国家的种种繁琐，畏惧就不停地滋长出来。

在一处呆久了，就很不想挪地方。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三年前结束在阿根廷的生活，满满地都是不舍。几周几周在阳台看落日，慢慢地踩过Puente de la mujer的石子路，沿着Puerto madero的河岸照相，照河里两三游船的桅杆在夜色里一点点亮起来。不舍的何曾是风景，不舍的是留在身后的回忆。我怀念那些下班后步行回家的日子，和同事们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我怀念那些天气晴朗的周日上午，明媚的阳光总是撩拨起外出浪的心思，前一刻才睡衣睡裤坐在床上，下一刻就飞快地换衣换鞋说走就走。我怀念那些家庭聚餐的周末，大家往往提前几天就开始拟定菜单采办食材，然后自封的大厨二厨三厨在窄小的厨房里互相妨碍互相埋怨，热热闹闹地把美味端上桌。我甚至怀念那些赶项目加班到凌晨的晚上，在交标前该做的活多半已做完，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天亮，竟然每每有慷慨就义的壮烈心情。……

只要回忆得够久，很多细节就会慢慢浮现出来。总会有些细节，真实鲜活地好像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可终究是海市蜃楼一样，眨下眼就会消失，如啤酒杯里不断奔涌又不断散去的泡沫，只在舌尖留下若有若无的青涩。

人生最无奈是别离，可是，就算一直留在一处，那些好的坏的日子也是要渐行渐远的，如清风，如江水，不舍昼夜。

潜意识里，大概觉得，只要一直留在一处，生活就会一直顺着某条轨迹延展下去。没有转折，没有突兀。逻辑上我知道不是的。但在感觉里，总觉得如果不换地方，就没有主动放弃什么。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这些年，独自留学，独自旅行，走过很多地方。每当有启程去新地方的机会，总是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当年第一次出国留学时，那欢快的心情还历历在目。和朋友们热热闹闹地话别，号称以后要吃资本主义的免费午餐，黑在那里不回来了，然后大家就夸张地大笑起来。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天刚刚开始转凉。夜色里的霓虹和星空一般遥远，晚风吹在脸上分外心旷神怡。一直记得那一刻，看着身边的朋友，想着遥远的未来，别离的小小愁绪，很快就被对未知的期待压过了。

还有几年前决定去阿根廷的时候，也是兴奋大于不舍。发誓以后要保持过几年换一个国家的频率，把世界看遍。

今年，这种愿望再想起来简直傻极了。再换一次地方，现在的生活怎么办？啊，我觉得自己老了。

年纪大是从害怕离别开始的。得与失、聚与散、旧与新，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年轻的时候，更多地看到了未知、看到了机会，看到了前方展开的无尽可能，如英雄踏上冒险之旅的期待和喜悦。而现在，更多地看到了失去、看到了别离，感到放弃了留在身后的可能性，不想放开握在手里的过往，那种知道自己位置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