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陪同学回老家上坟，中午在一个镇上吃饭，不想偶遇了曾经的同事。
十年前，我们先后进入了当地一家铸造企业，又于六七年前先后离开。这之后，听说他到一家五金厂做过销售经理，又跟别人合伙开过饭店。今天见面问起近况，才知道他饭店也没开多久，又到一家小汽配厂去做销售副总了。
他是个很能折腾的人，想法很多，而且行动力强，凡事琢磨过后，往往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吃饭的当口，听他谈起现在的处境，又是忍不住地牢骚满腹。什么公司老板目光短浅、小富即安，利益分配机制不全、裙带关系泛滥、公司死气沉沉，等等吧。
听他抱怨的差不多了，我问他，公司对你怎么看？
他说，老板说我是个人才，忙起来脚不沾地，说起话口若悬河，但处的时间一长，总觉得哪儿看哪儿别扭，但原因又说不出来。
我说，你觉得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琢磨不透。其实我自己也难受，也想适应或改变，可一直是黄鼠狼吃刺猬，不知道从哪儿下嘴。
两杯酒下肚，他又自顾自地说了句，我理想中的公司不是这样的，但又总是遇不着，难道是我自己有问题？
我回答不了他。其实我自己也时不时地会有这样的困惑。
不仅对于企业，包括家庭，或其它某些不得不加入的团体和组织，一旦在里面遭逢了某些冲突或挫折，总会忍不住地质疑身处的环境，或是追问身处其间的意义。
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有一个终极层面的答案，但朋友圈里泛滥的成功学和处事攻略显然不对我的胃口。
晚上读书，看到外交学院教授施展，在其《枢纽》一书中写到：人性当中的激情，是历史演化的根本动力。激情里包含着欲望，也包含着信仰，欲望与信仰有着相互生成又相互冲撞的复杂关系。
忽然心中怦然一动。
施展教授的这段话，讲的是历史演化的动力机制，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推而广之，一切现存的人类集合体，小到家庭、企业，大到国家、民族，其存续和发展的动力机制莫不如此。
还是以我所熟悉的民营企业为例吧。
我身处的这座豫西县城里，有着大大小小上百家民企。许多民企的创始人，原本就是一贫如洗的农民，当初萌生创业的念头，往往都是生计所迫。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去冒险，不得不去挑战。也就是说，他们此后能在商海搏击风浪、勇往直前，其最直接、最根本、最强大的动力来源，也正是这种强烈的生物性欲望。
至于此后功成名就、衣食无忧，依然不能稍有懈怠，咬着牙关也要做大做强，则是为了满足虚荣和野心的社会性欲望。
但不论是哪一种欲望，个体的力量毕竟有限，想要永无止境的实现，就必须借助合作的力量，从而在演化竞争当中获得群体性的优势。
与此同时，一旦结为群体，个体的欲望必然要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而不可能任意妄为。但只要能不断把蛋糕做大，一时的损失总能通过整体的扩张而获得补偿。
所以就只能将目光投向界外，去寻找外部的认可和支持，也就是志同道合的人，好让这股欲望的火焰越烧越旺。
但是，欲望强烈的程度不同，凝聚的人群自然也不一样。
有些老板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小富即安，他的眼界限制了他的追求，他的身边自然也就满是同类的“挚友”。
但还有些老板不愿止步于前，他们被熊熊燃烧的欲望所驱使，铁了心要往前走。
因此，他们在看人、找人、用人的时候，除了能力和品质的层面以外，更加看重对方是否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理念和抱负，更加看重对方的精神诉求。
长此以往，这种共同的精神诉求就在不断地强化和融合中，成为了企业的一种信仰。并在这种信仰的总体指引下，形成了企业独有的价值目标、制度框架和运作机制，形成了企业当下在平衡了各种利益关系之后，最为理想的行为秩序。
简而言之，成功的企业和员工大多是找到了彼此信仰契合的伙伴，以信念为旗帜和纲领，使双方的生物性欲望和社会性欲望，由最初的散碎和凌乱，转变为集中和统一，也使有限资源的稳定分配成为可能，复杂高效的生产组织得以完成，最终让欲望的成果得以几何级的膨胀和实现。
说到这里，不管哪种商业形态，虽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钱，但一定要深刻地认识到，如同每一枚硬币的两面都有数字和国徽，每一分成功的背后也都凝结着欲望和信仰的力量。
缺少汹涌澎湃的欲望，信仰不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欲望如果没有信仰的指引和加持，则要么后继乏力、无以为继，要么会自掘坟墓，陷入堕落的深渊。
再回到我这位老同事的困惑，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可能就在于他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没有找到能真正安放自身欲望和信仰的地方。如果只是为了谋生而委曲求全，暂时栖身到一个貌合神离的群体，那肯定是轻则“两看两相厌”，重则“身在曹营心在汉”，既于企业无益，也误了自身的前程。
引申开去。以上所说的都是人类集合体，凡有人群存在的地方，必有欲望和信仰的纠缠。那单独的个体呢？
其实，个体是一样的逻辑。每个人的体内，欲望和信仰的力量都在此分分合合，或是此消彼长，只有理性认识、善加引导和巧妙融合，使这两者互相促进，推动彼此生生不息，其人生才能顺风顺水、无往不利。相反，如果这两种力量互不认同，一天到晚吵嘴打架，那此人的人生大概率是要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
归根结底，我们常说谁对生活有激情，谁对工作有激情，真正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对自身的欲望和信仰能做出良好的动态平衡，起码在特定的时间和领域，把自身的力量尽可能地集中到了一起。
甚至可以说，任何意义上的成功，都是欲望和信仰的合力。得之战无不胜，失之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