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堕落
上帝创造了世界,万物应对上帝臣服。而Lucifer却违抗上帝命令,反叛上帝耶和华,背叛上帝,成为不愿和上帝同行的堕落天使,他用自己仅存的尊严和骄傲与天堂对抗。
再次得到季林的消息,复读未遂的他就如同堕落天使一般,用实际行动与母亲抗衡着。
九月中旬,在父母的陪同下,怀揣着一张改变命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乘上了前往大学校园的列车。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与父母一同乘坐火车,想想还是挺悲凉的。
父亲常年奔波在全国各地的国道上,对于外面的世界,他早已不足为奇。但是那天列车上的他异常兴奋,以致于硬座旁边的两位乘客问我们要去哪里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用高于平常的音调和不太标准的陕西普通话说着:“送娃上大学去。”
虽然仅有几个字,但字里行间的那种喜悦与骄傲难以掩饰。
母亲一辈子甘于平凡,即便是做了十二年的民办教师,她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教师看待过,因为在她的心里,没有编制,没有职称的民办教师是没有资格进入教师行列的,尽管她的付出并不比那些在编老师少。如今,她要亲自将我送上人民教师的培养基地,对她而言,这里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天堂。
我十二岁就离开父母开始了寄宿生涯,说心里话,即便接下来要独自去新的城市生活了,内心真得没有半点恐慌,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奔,大学就像一座灯塔一样,给曾经迷茫的我照亮的前方的路。而现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多想展开双臂去拥抱她。
叮铃铃,叮铃铃……
晚上十点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217宿舍的宁静,经常和高中男朋友煲电话粥的舍友小芬习惯性地接起了小巧玲珑的紫色铁通电话。
“你找你太太?”
“你是谁呀?”
“谁是你太太?我们宿舍没有叫你太太的。”
“啊,神经病!打错电话了!”
只听她用严重的陕北鼻音咕哝着,随手扶了扶眼镜,挂上电话之后失望的爬上床去听张信哲的《爱如潮水》了。
开学两周了,今天刚结束军训,同学们终于可以任性一回躺在宿舍里自由安排晚上的时间了,都说大学是天堂,可这两周的军训生活就像地狱,每天不管晒太阳还是下大雨,都要早晨六点起床,站军姿,蹲马步,喊口号,查内务,晚上近十点了还在操场上训练拉歌,俨然一个洗脑训练营。好在教官哥哥和姐姐都还帅气漂亮,索性就当是通往天堂之路的一道鬼门关吧。
人生际遇也真是妙不可言。就在今天军训阅兵结束不久,我们和教官一边唱《相逢是首歌》一边聊天的时候,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高一就来我们班找我的史莹,季林的同班同学,她在物理系,正好就在我们方队的旁边,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估计是大家穿军装的样子都太像的缘故吧。
她说前几天就看见了我,只是没有机会说话,今天终于不被教官管着了,就过来打个招呼,顺便还要了我们宿舍电话,不管怎样,我一直都挺佩服她的勇气的。
在宿舍八位舍友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宿舍连续两周被评为示范宿舍,这也是件蛮值得自豪的事,看着豆腐块似的被子在同一方向整齐排列,水杯整齐划一地放置在宿舍中间的大长桌子上,真心觉得很舒服。
女生宿舍接到骚扰电话,我们已经习以为常,谁让我们是最受欢迎的外语系美女宿舍呢。但是直接说“我找我太太”的还是第一人,舍友说完之后我们都骂他肯定是个神经病,包括我在内,我从未想到,这句话会出自季林之口。
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电话铃又响了,还是小芬接的电话,结果她把电话转给正在刷牙的我。
这半个月以来,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打来的电话,基本都是小芬的男友打来的,他们就像我和季林一样,也是高中同学,现在正处于热火朝天的恋爱当中,每天都煲电话粥,因此小芬每天会准时在十点之前洗漱完毕,然后就听着歌等着接电话,半个月以来,几乎每天如此,还有好几次一直聊到熄灯前。
要说我不羡慕,那是假的。尽管我每天都想让自己看上去忙碌一下,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难免一阵孤寂。经常在小芬打电话的窃窃私语中,我满脑子都是季林的影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快速吐掉口中刚生成的白色泡沫,随手用毛巾抹了下嘴巴,心想这史莹还真让人捉摸不透,昨天刚要了我电话号码,今天就打过来了。
一声“喂”,电话那边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晴儿,总算和你联系上了。”之后是一阵吸鼻涕的声音。
是季林,这是我们在八月份的那场大雨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一个多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又似乎低沉了一些,和中学时代的那种高亢激昂的声音有些差距。曾经的他笑容灿烂,露出一排大白牙的笑脸可以温暖整个冬天。
如今严冬未到,从他的声音里,我感受到了他的悲凉。
“这一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是不是没有复读?”
“你们开学了吗?”
“你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先记一下。”
……
我开心地有些语无伦次,又想尽量让自己镇定,不愿季林看到我很在乎他的样子,尽管我确实非常在乎他。我用听上去很欢快的声音跟他说话,希望可以给他温暖,哪怕仅有一丁点安慰也好。
季林说他开学也十来天了,那天父母包车送他和哥哥一起上学,先把哥哥送到繁华时髦的西安外院之后才送他去的学校。他们学校在西安不算差,虽然在季林的心里已经差到无法接受,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大一新生所在的新校区居然在远离城市的农田和原野边,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偏僻呀!
他一路上都想直接掉头回家复读,但是母亲不同意,于是,二十一世纪里的第一次重要选择机会就无情地被母亲剥夺了。
一向自信满满很有主见的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无奈,这样的他一开学就成了班级里的名人,不是像初中时那样因为学习好而出名,而是因为消极怠学,军训不认真,开班会不及时等问题老被点名。短短的十来天里,曾经认为玩游戏就是浪费生命的他在宿舍同学罗川的带领之下,疯狂爱上了魔兽争霸,并且将韩国鬼王Lucifer作为自己的偶像。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时附和着。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老家的固定电话已经停机了,父亲在县城也换了新的电话号码。通过我家他是不可能知道我的宿舍号码的。难道是史莹?
还真被我猜对了,史莹昨天拿到我的号码,第一时间就用QQ联系季林,还说碰到我了,她以为季林肯定有我的号码,结果没有想到被我视为障碍物的她却成了我们的大恩人,真得感谢缘分的奇妙。
眼看就要熄灯了,季林完全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他似乎想要把这一个多月里没有对我说的话统统补回来。
他觉得自己没有考上好大学因此对未来很不确定,他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积极乐观的我,他试图通过爱上游戏来忘记想念我,他居然这样一厢情愿地想要放弃我们六年的坚守,真是太残忍了。然而一个月之后,他忘记了很多痛苦与不甘,却唯独没法忘记我。
所以昨天他拿到我的号码之后,一个人在操场上喝闷酒,微醺之后迷迷糊糊中拿着IC卡走向了路边的中国电信黄色电话亭,忐忑地拨下了一长串数字,说出了埋在心底的秘密:我找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