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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外面的世界(2)
3.
张崇到下午才回来,回来时肩了一筒可以锯板的好杉树,还在树筒子上吊了一袋香菇。
在门前阶檐下放下树筒子,提着香菇进屋就喊:“妈,我也弄了一袋香菇。”
张崇妈手里握着刚从鸡窝里掏出的鸡蛋,迎着儿子喜滋滋地说:“哦?好啊,叫茶姑用香菇打鸡蛋汤。新鲜香菇真好吃。”
茶姑从菜园摘菜回来,在门口就听到张崇在说:“妈,你不知道,那个种菇佬种的香菇真多,野猪坦沿山沟溪水边都是长满了香菇的树筒子!娘卖屄的要发大财!”
婆婆说:“人家发不发财,关我们什么事。”
“我不是昨天听小亚说种菇佬捉住了茶姑,怕她在种菇佬那里失身了么?今天去找他的麻烦时问了他半句,就让他封住了口。人家说救了我老婆,要我谢他哩。”
“你光带一张柴刀进山,拿什么谢他?”
“谢他?我会谢他么?我说他种香菇用的是我们的山,砍了我们的树,要他出钱呢。”
“你是爬到塔顶上打爆竹,(响)想得高。”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他却真的拿出了公社林站批的许可证,说是已经交了钱给林站了,我找他要钱不合法。”
“能从外地到我们这里来做生意的人,你能吓唬住他?他肯定是办了手续的。”
“我不吓他,他会送我香菇?我在他的证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叫吕,吕什么忘记了。”
“你管他叫什么呢。”
“是啊,那个种菇佬,咳,就叫他老吕吧。老吕他人还不错,对我客客气气的,今后我们就经常有新鲜香菇吃啰。”
茶姑听到这儿才进门径自进了厨房。
没过几天就进入双抢的关键时候了,张崇每天都在外跟人家换工收割早稻抢栽晚稻。正忙得晕头转向要割自己田里的禾时,自家的打谷机齿轮断了,乡里的农机厂却缺货,要到县城去买。张崇已经与人约好了换工割禾,走不开,正好二伢的拖拉机去县城拉化肥,就让茶姑搭二伢的拖拉机上县城了。
买好齿轮时间还早,不到12点。二伢说要到下午3点才回去,茶姑就在街上瞎逛,反正是难得来一次县城,看看热闹也好。
路过工人文化宫时,见一家录像厅有一块牌子立在门前,上面写着:“最新镭射投影录像,台湾生活艳情恐怖片《杀夫》,循环播放,票价3角。”茶姑暗暗寻思:台湾生活?台湾生活是怎样的?镭射投影还没看过呢,是不是跟放电影差不多?反正票价只要3角,我不吃午饭了,省下钱看录像也开开眼界。于是,她买票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已经播放到尾声了。结束后大部分观众离场出去了,茶姑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就开始播放第二轮了。
很快就被剧情吸引住了,茶姑看得非常投入,随着女主角的命运发展而高兴、叹息、同情、愤怒。当女主角举起杀猪尖刀向她丈夫狠狠刺去时,他被喷出鲜血的恐怖场面吓坏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旁边一个人的手。这个人的手很粗,很热,她一下子警觉了,不好意思地松开,同时偷偷地向旁边瞟了一眼,意外地发现竟是种香菇的老吕!
她不由得轻声叫了出来:“咦,是你?”
“真巧,你也来县城了,也在看录像。”
“我是来买打谷机的齿轮。你也进城了?”
“我送香菇来市场啊。喜欢看这个片子?”
“嗯。电影、电视、大戏,我都喜欢看的,可惜我们乡下看的机会不多。”
“现在进县城也还方便,经常来看看还是不难的。今后,买台电视机,在家里每天晚上看。”
“哪有那么容易。”
不一会,录像结束了,茶姑和老吕一起走出了录像厅。
“怎么样,一起去喝杯咖啡?”老吕邀请茶姑。
“喝咖啡?有什么喝头,我怕喝不惯。”茶姑推辞着,其实她也想试试咖啡是什么味,只是不敢乱花钱。
“土包子也开开洋荤嘛。外国人喝得,城里人喝得,我们就喝不得?走,我请客。”
于是他们又一起进了一家咖啡厅。
掀开门帘,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放眼看去,咖啡厅又是另一个世界:几张小圆桌铺了深色的金丝绒布,上面压着圆形玻璃板,桌子中央还摆着一盆跟真花一样的塑料花,四张藤椅围桌而摆。天花板上缀满了塑料做的绿色的葡萄藤,吊着一串串逼真的葡萄。四面墙上挂着一幅幅油画,画间是一只铜铸的手握着一盏壁灯,壁灯中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老吕介绍说:“整个县城目前只有咖啡厅和冷饮部是凉快的。冷饮部制冰,自然凉快;咖啡馆有空调,也凉快。刚才录像厅里也只是开电扇呢。”
“噢。你这么清楚,经常来县城吧。”
“当然,我经常送香菇来啊。”
找一张桌子坐下,身穿西服套裙、白衬衫领口结着领结、脚穿肉色丝袜、蹬奶色高跟皮鞋的女招待就上前招呼:“两位,喝点什么?”
老吕熟练地说:“两杯咖啡,两杯白兰地,两份点心,再来个水果拼盘。”
“好的,请稍候。”女招待说完略弯腰点头退下。
茶姑拉拉老吕的袖子:“别要酒了,多费钱哪!我又不会喝酒。”
“没事。一杯甜酒,没关系的。”老吕盯着茶姑笑眯眯地说。
咖啡端来了。老吕解开一块方糖,放进杯中用小调羹搅了搅,然后递给茶姑。
茶姑接过,看着老吕再给自己放糖,搅拌,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茶姑也端起啜一小口。
老吕放下杯子,笑眯眯地问:“味道怎么样?”
茶姑皱皱眉:“一种怪味,又苦又甜。”
“就是这种味道才有尝头。甜中有苦,苦中有甜,这跟人活在世上是一样的,就是这种说不清的味道。”
“……”茶姑期待地看着老吕。
老吕受到鼓舞,继续说:“比方说刚才看的录像吧。”
“哎呀,那个女人真可怜!”
“是啊,她的人生就是这种味道。本来,她结婚了,摆脱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叔叔,免受他欺辱的苦了,这是甜;可是,谁知丈夫竟是个蛮屠户,搞得她夜夜惨叫不停,这又是苦。后来她忍无可忍把丈夫杀了,不再受他摆布了,脱离了苦海,这又是甜;不过,杀人犯法,被判刑,最后上了杀头台,又是苦了。”
“甜中有苦苦中有甜,甜和苦搅到一起,分都分不清了。”
“是啊,这像不像咖啡的味道?”老吕盯着茶姑的眼睛。
“你说的蛮新鲜的。”茶姑装作看墙壁上的油画,避开老吕的目光。
酒和点心端来了。老吕举杯:“来,喝一口。”
茶姑连连摇手:“不不不,我真的不会喝酒。”
“喝一口尝尝嘛。白兰地,外国的酒,我们乡下没有的。人活着,就应该什么味道都尝尝,才算不白来世上走一回。”
听老吕这么一说,茶姑就抿了一口,觉得比咖啡的味道更不错。
“怎么样?好喝吧?来来来,干了!”
在老吕的鼓励下,茶姑真的把一杯白兰地干了,脸上艳若桃花,三十来岁的女人竟像个刚刚出嫁的小媳妇了。
走出咖啡厅,老吕帮茶姑拿着打谷机的齿轮,赶到同二伢约定的地方,却不见二伢和他的拖拉机的踪影。
茶姑焦急地连声说:“这个二伢,怎么还不来!”
老吕抬腕看了下表:“你们约好是什么时间?”
“下午3点左右。”
“现在4点都过了,肯定是等你不来就走了。”
“糟糕,在咖啡厅耽误了,忘了时间了!这怎么办哪?”茶姑着急了,“我们那里来县城的班车一天就只有一趟,这个时候也没有车了,我怎么回去呀!”
老吕安慰说:“怕什么,明天回吧,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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