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林冲为什么要和别里科夫、翠翠在一起
响当当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应当是手持花枪,身背酒葫芦,迤逦在风雪中的威武样子,但是咋和那个窝窝囊囊的俄罗斯教授别里科夫,还有凤凰城边茶峒古镇的柔柔弱弱的翠翠混在了一起?这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坐在一桌,闹的哪出?俺们教材的编者实在是有趣,张罗个小饭局,组成一个小单元,尽找些不伦不类、不尴不尬的角色,让读它的学生、教它的老师猜不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个啊,我就来帮各位看官说道说道,列位瞧瞧是也不是这个理儿。
首先请出今天三位嘉宾:
【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刺配后几经周折后被分到看守草料场的工作。因大雪压塌住处无奈来到一个破旧的山神庙暂住一宿。正因此才凑巧听见门外陆谦和富安的谈话得知自己已被陷害而且差点被害死。恼怒中林冲终于爆发提枪戳死二人。可以说正是这次事件才使得林冲对官场仅存的美好愿景化为泡影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得投靠梁山。
【别里科夫】别里科夫,是契诃夫小说《套中人》(又名《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主要角色,沙皇俄国时期社会中层的一个小人物。他胆小怕事,却又爱管闲事,为人保守顽固,对社会变革极度恐惧,总是穿着一身大衣将全身包裹起来,所以被称为"套中人"。口头禅是"千万别闹出乱子来"。
【翠翠】翠翠,是沈从文中篇小说《边城》中的女主人公,是作者理想人生形式与理想爱情形式的寄托。她是一个天真无邪、自然善良、情窦初开的少女,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理想的艺术形象。她对船总顺顺的二儿子傩送一见钟情,却羞于表达。
这三位前世无冤,当世无仇,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一起生活的经历,不过今天来到这,一回生两回熟,从此大家是朋友了。要说是朋友,得有个感情基础吧,他们三位是啥感情基础呢?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话听起来很是熟悉,是啊,人潮人海中,你来我往,看似热闹繁华,但是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小世界,这里面有牵挂,有羁绊,有犹豫,有执着,当他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徘徊的时候,他的身边尽管没有一个沉船,身边没有“星期五”似的黑朋友,他也是已经独自踏上了一片荒地,一座孤岛。
翠翠,被囚禁在爱情的荒岛。边城的美丽风光和清新自然的淳朴民风,为我们描画了湘西这一片充满真善美的理想世界,但是这也掩饰不住一出出爱情的悲剧。天保所选择的车路——托人做媒,这种婚配方式是汉族人的传统,傩送所选择的马路——站在山头唱歌,这是苗族人的传统。
沈先生在《长河·题记》中说:“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从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转到家乡凤凰县。去乡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的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惟实惟利的人生观。”《边城》所反映的世界还是美好的,但这里也正日益受到封建宗法制度的影响,人们受到物质利益的诱惑。正因为此,两种婚俗观念的冲突使热恋中的翠翠与傩送生生分离。作者借此对汉族传统婚姻观念表示深恶痛绝,并给以深刻的批判。这其中包含着他个人的经验与痛苦。
当傩送和翠翠被生生分离后,翠翠怀着希望与自己坎坷的命运作持久的抗争。接受种种磨难而等待傩送的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令人顿生“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之感。
别里科夫,被套牢在秩序的荒岛。他的最大特点是把一切都装在套子里。他不仅把自己的一切都藏到套子里,令人生厌的是,他连周围的一切也不放过。十多年来,教师、校长、甚至全城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整个城市死气沉沉。人们之所以怕他,是因为他有着沙皇政府作后盾。他扮演的也正是旧制度、旧秩序、旧传统的卫道士的角色。
因此,作为这一角色的别里科夫是可憎可恶的。然而,作为一个小人物的别里科夫,他实际上也是一个受害者,“套子”在危害别人的同时,也毁坏和扭曲了他正常的人性。因此,纵观他的一生,又是可悲可怜的。对于四十多岁还没成家的别里科夫来说,恋爱结婚实在是一大乐事,可他迟迟不敢求婚,是因为害怕结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当他被柯瓦连科从楼上推下来,他最害怕的是“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因此,他实际上是死于惊恐和担忧。
别里科夫的可悲之处还在于,他千方百计地想要隐藏自己,用一层一层的套子,而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隐藏,反而将他醒目地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当他已经被异化成套子的时候,这件套子却又仿佛成了那一撮白色,使得他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异类,被身边的人所挤压所排斥,直到最终走向坟墓--一个永远的套子。
林冲,被流放在道德的荒岛。林教头的遭遇更让人为之同情,他的被压抑不仅仅是来自高俅这个身居高位的小人,而是来自各色人等。先是受高俅的陷害几乎被问成死罪,死里逃生发配上路又被董超、薛霸两个人渣百般折磨,然后捆在野猪林差点给一棍当头打死。到了柴进庄上虽有柴进热诚相待,但仍不免一度得对趾高气扬的平庸之辈洪教头陪着笑脸。到了沧州牢城营因拿银子稍慢就被差拨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一切林冲都逆来顺受忍了,可陆虞候又来沧州追杀,终于林冲忍无可忍一幕风雪山神庙中灵魂深处的“匪魂”如睡狮猛醒,在漫天的风雪中在火烧草料场的熊熊大火映过来的火光中猛下杀手血溅山神庙前的风雪大地遗下一幅血红雪白的惨烈森冷的图景。而后踏上了夜奔梁山的不归路。
逆来顺受,其实不是性格使然,而是来自于林冲内心的价值观。那还是忠君报国、换取主子赏识,求得自身安稳的想法。草民咋能有造反的理儿,一路唱着离歌,也得把心头的怒火放下。
你们看看,说着说着,这三个人就有了亲切感了吧,翠翠美好善良,但是被宗法观念画地为牢,她走不出山水如画的小镇,只能死守着,死等着白塔般的爱情幻梦;别里科夫软弱愚蠢,他死守着自己认为最为合理最为符合世道的各种歪理学说,直至死亡;林冲长期以来也是一直死守着,作为人臣子民应该具备的伦理,哪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敢有任何的言语。
苦守,是他们的共同基因。
孤岛,是他们的共同命运。
面对孤岛,是出走,还是留下?
人生中陷于孤岛之中而不自知,这是无奈且可悲的事儿,别里科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翠翠在碧溪岨下撑起渡船,但却无法将自己摆渡到幸福的彼岸,林教头直到杀死了陆虞侯、富安,猛回头草料场火光冲天,雪地上鲜血四溅,才蓦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孤岛,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别里科夫应该是生活在十九世纪90年代,俄国沙皇统治的时代,整个社会就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岛上的居民,孤岛和文明、自由的大陆远离;
翠翠应该是生活在二十世纪初叶的民国时代,美丽的湘西,毫无过错的人们,若隐若现的宗法理念、懵懂不敢说出口的爱情,让她和他们都成了孤岛,岛与岛之间没有桥梁,山歌唱得出心情,却无法给铺平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她只能选择留下,因为她是那个还未经教育的,未尝体验过自由和冒险的朴实的湘西的孩子。留下的,不只是一个翠翠,那个时代,有多少翠翠,放不下自己内心的鸽子,即使虎尾草在山边招摇,最终仍然孑然一身,曾经的亮丽的少女的心,就这样在等待和寂寞中走向黯淡;
林冲应该是生活在北宋末年,朝廷的昏庸无道,最初是并没有触动普通老百姓的心的,因为千百年来的儒释道教育,让每一个中国人的内心中都有那么一股子愚忠愚孝,不管老爹多么无能糊涂,不管主子多么昏庸无道,那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那是朝廷的事,草民们别管。甚而至于危及到个人的家庭幸福和个人前程了,往往也会以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来感慨自身。遵命,让人服从;忍让,让人顺从;遭罪,让人认命。何其无奈!好在最终还有官逼民反,还有那么一股子一小撮人的觉醒,至于后面被诏安,那就暂且不提也罢。
规矩,是用来遵守的,还是用来打破的?
我看教材的小编有个喜好,三个一组的小说里,就爱整一正二反,上一次说的桑迪亚哥带着祥林嫂和林黛玉走进陌生地的事,也是这么个结构,那次是桑大爷占了正面角色,俩中国妹子都是反面的教材,这回找回来了,林教头代表中国男人也表现了一把能耐,倒是外国小老头带着中国小姑娘做了反方。
其实,背后我们需要反思的,就这么一个理儿,规矩,是用来遵守的,还是用来打破的。
太多时候,我们都习惯于遵守,习惯于墨守成规,几个凡是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该有点胆量和勇气,用自己的脑袋和脚,来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
中国人愿意遵守,习惯于遵守,甚而至于容易上纲上线,放下遵守后边的宾语,只要是遵守,那就是好的。这大概也是遵守了某种习惯思维吧。遵守孝敬父母的美德,这是对的,但不能唯父母之命是从;遵守听领导的话,服从组织安排,这是对的,但不能唯马首是瞻,成了奴才;遵守一些个行为规范是对的,但不能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最后成了“小公务员之死”;尊重科学、尊重老师是对的,但不能最终树立起权威,就失去了自我……
有些时候,我们要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不是处于孤岛。
有些时候,我们要琢磨,是不是一些事必须这样。
有些时候,我们要想,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
有些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出走。
哈哈哈,这一组文章好“邪恶”,原来在告诉我们叛逆。
人生重要的事情不是我们从哪里来,而是我们该往何处去。人生重要的不是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
佛说,不必执着。其实或许他看到了某些执着本身的画地为牢。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人。
如果事情无法改变,那就改变自己;如果无法说服他人,那就想法说服自己。如果山过不来,那人就过去!
有些鸡汤,是不是还是要喝点。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星光漫天,夜静得很。此刻,或许林教头已经走出了沧州了吧。
刘勇作于2018年4月26日晚,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