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终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张信哲《信仰》

   “嗯，让我的2016年轻松一点，是我的新年愿望。”这是2016年1月1日零点时我发在朋友圈的文章中的一句话。彼时我刚出院，术后身体的疼痛加上闺蜜的父亲肺癌晚期，每天到医院换药之后再去看望枯瘦如柴的叔叔后，心情尤为沉重，连安睡都是一种奢望。每每看着街上喜气洋洋的欢庆元旦的人们，我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元旦那天去医院打吊瓶时，我特意换上一件大红色的呢子外套，化上精致的妆容，妈妈说你这样去医院太扎眼了，根本不像一个住院的病人，我说我就是要喜气洋洋的，你看住院部的那些人，无论病人还是家属都疲惫不堪，仿佛生活在地狱，我不要和他们一样，今天是新年，我要红红火火迎接我的2016年。

   我家是个仪式感很重的家庭，逢年过节都不能吵架生气，要开开心心的，类似迷信一样，图个好兆头，我对此也深信不疑并且严格执行着。元旦是新年的开始，我以为我穿上那一身红我的2016年就会红红火火美满幸福。人的心理暗示真的有很强大的力量，那天我竟觉得伤口也不疼了，幸福就在前面等我，我满怀期待憧憬着我新年的美好生活。头一次，我的新年愿望是如此地强烈，也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因为前25年我自己过得太顺了，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不曾费力，所以彼时在我看来，生病显得格外悲哀，我那隐隐绰绰的小忧郁就此华丽登场。确切来讲，彼时我是抑郁，我开始整日看安妮宝贝，文字中透露的黑暗压抑让我沉迷，心脏伴随着文字疼痛不已。这样也好，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自己身体的痛感。不可否认，我的精神上很孤独，特别孤独，许是年少时读过太多的书又旁观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我总是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没有谁活得比谁明白，凡事能随性便是极好了。然而，我的虔诚并没有换来我期待的生活。与我相熟的人大致都知道了，我的2016年始于生病手术疼痛，然后被利用被误解，接着继续生病疼痛被利用被误解，再接着半年就过去了，很快三个月就过去了，然后在规划一年中最长的假期时莫名其妙断了根脚趾头，脚好的差不多上班的时候是我这一年最满足的时候了，上班戴着耳机看书工作，然后塞着耳机晃晃悠悠回家，阳光明媚天空纯澈，回家有热饭和笑脸相待，不再有没完没了的加班和吵闹的电话，不再有有心人的算计，总觉得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才是好时光啊。

   我记得那天，60天整了，每天都在不断地闪现，再痛苦，再悲愤，再难过，反反复复，昏天黑地的心魔，时时入侵我的大脑和心脏，无法呼吸无法入睡，如鲠在喉，日日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那天，我上班3年第一次失控，大早上去跟同事发脾气半小时，然后当着长辈领导的面骂脏话，接着崩溃到大哭，没有原因，就是感觉要窒息了，事后只好解释说自己长痘了心情不好，不然我还能怎么解释，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临下班又崩溃大哭，中午破天荒没午睡，下午上班更是只想冲出去，然后头一次不打招呼翘班，在马路上不断暴走转圈。在楼下绕了很久刚上楼，便看到父亲慌不择路地冲下楼，我回家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她快要哭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怪不得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来了。我们去找二妈，碰到了他的同事，我问他们，我弟弟怎么了，说是煤气中毒，我反倒放松了，我想那肯定会救回来的，我那时心里的煤气中毒就是普通的煤炉子泄露的那种，所以我暗暗松了口气。下车到路口的时候看到了姑妈，她见到我们的一瞬间呼天抢地地跪下来说没有救下，我就软了，往医院跑，刚到就看到了医生摇头，姑爹跪在医生面前磕头，我爸满脸泪水，隔着门缝看到我弟弟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全身很多管子，心电图机器一直在响，他们单位的领导告诉我还在抢救，我怀着希望等着，我爸说骗子，我们的孩子明明没有了你们当时不救现在还在骗我们，我们还是抱着希望等着……他才23岁，明年才是他的本命年，我们同一天出生，今年过生日时我们忘记多要一个生日帽子，于是我俩共用了一个，当时我暗暗想着明年过年时一定得记着啊，明年生日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毕竟是他的本命年嘛。从小就一起过生日，怎么就要分开了呢。从小最懂事最听我的话最崇拜我最照顾我的是他啊，他不是熊孩子，不是捣蛋学生，他是跟父母不顶嘴见长辈有礼貌做事勤快让大人交口称赞的好孩子啊。怎么会是他？无法解释，无法相信，2016年农历正月初八，我26岁，他23岁，我们像往年一样凑在一起过生日，然后一起去唱歌喝酒，大家都很开心，他喝多了，醉醺醺拉着我和爸爸在沙发上说了好多话，说了他的女朋友，说了很多事，说别人都讲姐姐你太张扬我给顶回去了，说从小到大因为姐姐的照顾过得轻松了很多，说谢谢姐姐。这个内敛的孩子啊，如果不是喝醉了这些话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我记得，当时他还说了明年的这个时候，那不就是2017年的正月初八吗，我们像小时候一样说悄悄话，我们一起期盼着以后的每一次生日，我们憧憬着未来，我们那么快乐……

   我想不通，我不接受，哪怕我包里背着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明，我一遍遍盯着那两页纸一个字一个字努力读，我还是无法接受。他们都说你身体冰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试着合上你的眼睛，我用手一遍一遍的尝试，都没有成功，你长大了后我总是努力搭着你的脖子，很久都没有好好摸过你的脸了。你的肚子很大很鼓，我当时想我弟弟明明又高又瘦啊肚子难道是喝啤酒了吗，然后听穿衣服的老人说内脏爆炸了，把你翻过来的时候吐了很多很多的血，然后肚子就塌了。怎么可以呢，你是我尽心尽力护着长大的弟弟啊。从小你就学习差，脑瓜笨，还胆小，每天早上你早早跑到我家来喊我上学，我总是懒着不起，快到迟到了就蹦起来往学校冲，你害怕迟到被老师骂就边哭边跟着我跑，然后第二天还是一样早早跑来喊我上学。放学的时候你总被留下做作业，我在你们教室门口边等你边折花园里花花草草，你们老师看到我就教训你，说你有学习这么好的姐姐为什么你学习就这么差呢，我们哈哈笑，老师我们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啦。那时候你总是考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个拖着鼻涕的傻孩子，你俩是同桌，每次考试我都跑去威胁他，让他不能考超过你，然后给前后左右桌的孩子都一顿叮嘱，你们必须得给我弟弟抄卷子知道不，总是就是要努力保住你的倒数第二啊。后来你上初一了，班里有一帮小混混，由于见惯了初中男生欺负老实孩子的恶劣行为，我就跟小时候一样去你们班找那个带头的小混混，告诉他你是我弟弟，不可以欺负你。后来我总问你有没有被欺负，你总说他们欺负别人不欺负我，我还是不放心，经常偷偷跑去你们教室看，见到你跟朋友们玩儿就放心了。后来听到你从宿舍上铺掉下来了，头上缝了7针，我心疼又自责，恨不能去打磕你的那个桌子一顿。后来你上高中了，我跑去看你，你长高了，变声了，我还总问你是不是感冒了，你说你本来讲话就这样，问了好多次之后我反应过来了，你变声了啊，看到你高中开朗了好多，也长大了，慢慢我就觉得你已经不需要姐姐护着了，你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胆小木讷的弟弟了，慢慢你已经是比我厉害的大男孩了。我一直以你为自豪，叔叔婶婶姑爹姑妈爸爸妈妈提起你来总是夸奖，说我们谁的孩子能有你一半就好了，那我们就烧了高香了。往往这时候别人就会接话说，像你这种孩子一般孩子根本做不到，你是亲戚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我总是自豪你的存在，尤其是看到家里小的那几个熊孩子时更是感慨。可是这样好的你就这么走了，我总觉得你在看我，我想着这么冷的天你多冷啊，我想着你肯定特别孤单害怕，从小你就依赖我，从小你就胆小，姐姐不在你肯定会害怕的。

   我买了很多书，其中一本是王臣的《世界上你最疼爱的人 还在吗》，我看着标题心里在想，不在了，不在了啊，你不在了啊。我们年龄最相近，性格最投，我动你静，我叛逆你乖巧，你崇拜我，我羡慕你，我们相互理解相互爱护，我们是最亲近的姐弟啊。我总是不喜欢和我一样叛逆闹腾的熊孩子，我又不喜欢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孩子，我也不喜欢比我大的哥哥姐姐们，所以我只喜欢你，我也最护着你。这才几年啊，我们才长大几年啊，我不护着你你就不保护好自己吗？今天已经2017年，马上就到你的本命年了，爷爷心梗，奶奶高血压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你妈不吃不喝精神崩溃，你爸憔悴苍老失去了神采，家人们因为你的离去个个变得脾气古怪敏感暴躁，哥哥至今不相信你的死讯，听到谁说你没了就暴怒，我也在等你，我夜夜在等你，有一天我发现啊，原来妈妈和我一样，也没办法睡着，也会睡前想你到流泪，我到现在也没办法睡着，我的头发根总是紧紧绷着，所以我总会担心自己会一夜白头来着，我到现在也得早中晚不断吃酸的东西才能咽下食物，我的牙已经被酸的快咬不动面条了，有时候别人笑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笑，但是紧接着我就会自责，责怪自己居然还笑的出来，每当我有一瞬间的喜悦都被更大的自责占据，我讨厌人群，我只想守着自己的回忆，我只想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

  疼痛的一年，转眼就过去了。对别人而言，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可是，对我们来讲，每个节日都是疼痛，别人的欢声笑语，会让我们更沉默。去年今日，我为闺蜜父亲的病情和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痛苦不已，但是，叔叔真正走的那天，我安慰自己，别难过，善良的人会去天堂。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哪怕当时我痛苦不已，也比上闺蜜的万分之一。怎么可能会去天堂，那边都没有朋友亲人和爱你的人，得多孤单啊。

   和闺蜜们渡过了最后一天，想来这些年碰到的人，多多少少，我都是付出了真心的，真正得到的，留下的，寥寥数人而已。也好，也罢，我尽力了，我不遗憾，我不后悔。

   安睡，以及食之有味。

   潇洒走一回。  

      ----刘蕾 写于2017年1月1日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