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又向后退了几步，皱着眉看向缘觉。
缘觉竟然被激怒了？！
孙子曾言：“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王莽并不精通兵法，但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心中不免为愤怒的缘觉担忧。
缘觉如果因为愤怒而失去自制，就有可能输！
王莽担忧之际，缘觉迈步向前，伸出右手，手上的镂空手环闪动着五色光芒。
在王莽看来，缘觉的动作幅度不大，速度不快，伸出的手也是绵软无力。可是方才还气势十足的东方朔，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不仅如此，原本脚落在地上的东方朔，身体飘浮起来，仿佛是被某种巨力举起，悬在了半空之中。
王莽莫名其妙，好在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出些东西。他抬眼看向二人头顶之上，看到那光幕之上，缘觉手臂猛然暴涨，竟然伸长了数倍，直接卡在了东方朔脖子之上，将他举离地面。
不，那伸长出去数倍的不是真正手臂，而是由光组成的“手臂”，如果再仔细看，这些光又是由许多“线条”构成的。
东方朔在不停挣扎，王莽看来，就像是一条被渔翁钓离水面的鱼。
“倩儿，现在知道耍花招的弊端了吧？一切花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只有被碾压的结果，你还需要在阿克夏中多学习学习！”
“看来小倩倩要将自己的毕业考玩砸了。话说过来，商山四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缘觉是失败者没错，可他也不是一个门徒能够挑战的对象啊！”
“我觉得商山四皓是厌烦了小倩倩，要借光之灵的手除掉他啊！小倩倩，你应该来当我的门徒，我送你一只最特别的鸡！”
连串的字幕飘过，王莽眨了眨眼睛，稍稍松了口气。
商山四皓中的东园公轻轻咳嗽了一声。
缘觉伸出的那只由光组成的手臂化成无数光点，雪花般纷纷落下，而东方朔也随之落在地上。
东方朔用手抚着自己的喉咙，嘟囔着说道：“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干嘛这样认真……”
话说到一半，东方朔的双脚猛然一蹬地，双手扬开，在他两掌之间，蓝白色的闪电轰然而出，飞射向缘觉！
闪电光芒是如此刺眼，连身在远方的王莽都不由自主地抬手护住自己的眼睛。
从手指缝隙中，王莽看到这闪电组成一枝箭状，在其顶端，甚至还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气罩”。
“这闪电的速度……怎么不快？”王莽侧着脸惊讶地想。
东方朔与缘觉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若以王莽印象中闪电的速度，应该在闪电出现的同时就会击中缘觉才对。可是东方朔手中飞出的闪电，却有些慢条斯理，虽然在不断地接近缘觉，可足足三息时间过去，也只是飞过二人中间距离的一半。
“哈，倩儿这一手闪电之箭，有点像斯堪的纳维亚的那个独眼龙啊！”
“得其形而未得其神，就像张曼倩对桃子起源的考证一样，不严谨！”
“缘觉毕竟是老资格的修道者，他这一手维度变幻玩得很溜，小倩倩想用盗版闪电之箭对付他，根本讨不到好嘛！”
抬头盯着光幕的王莽眼前恍惚了一下，他迅速平视前方，然后就看到东方朔一蹦老高，整个人身上都被蓝白色的电光罩住，而原本飞向缘觉的闪电却消失不见了。
王莽急忙抬头再看，果然，光幕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展现出来。
就在东方朔发出的闪电将要击中缘觉之时，缘觉抬起右手，浮在手腕上的镂空手环上射出了三道流光。
这三道流光迎上闪电，绕着闪电箭飞速旋转，将闪电箭包裹住之后，化成一条让人心悸的诡异丝线，将那闪电引导回去。
东方朔偷袭出手，却没想到缘觉会如此应对，因此一脸错愕之中，被自己发出的闪电箭击中！
“这一手很巧妙啊，竟然能用激光来扭转因果线！”
“张曼倩吃到大苦头了！”
王莽看了一眼身上电光已经消失的东方朔，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来。
虽然这样笑可能有些失礼，可王莽还是笑了。因为他发觉，这些修道者对凡人的礼仪并不在意，他们与缘觉一样，将所谓的礼仪看成是划分阶层的禁锢。再说这个时候，东方朔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笑了。
因为东方朔现在的模样，确实惹人发笑。
东方朔所有的须发都竖直膨胀起来，就连眉毛也是如此，整个人的面庞上都成了漆黑一片，从鼻孔与耳眼中冒出四缕黑烟。
特别是当东方朔张开嘴巴时，更是一团烟气喷出：“哇哇……真过瘾！”
光幕之上，东方朔的影像已经变成了一团焦炭，然后化成灰烬落在地上。只不过从这些灰烬中，又有一个东方朔爬了起来，浑身一振，便恢复了原样。
东方朔伸出手来，手中电芒闪动，这些电光聚拢于一处，凝成了一件“武器”。
这柄武器像个“卜”字，因此也被称为“卜字戟”，不仅是大汉将士征战时常用的武器，同时也是未央宫皇家仪仗中的重要礼器。东方朔为郎官时，曾经为汉武帝执戟，没想到他成为修道者之后，所用的武器，仍然是戟。
“我要认真了！”东方朔身上的焦黑色已经消失，他凝神盯住缘觉，嘴巴并没有说话，但是头顶闪过这五个字。
东方朔执戟向前，光幕中的影像也随之而变，以东方朔和缘觉为中心，无数线条伸展出来，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这些半透明的线条颜色各不相同，乍一看上去，仿佛无数条蛇相向扑噬，当它们撞在一起时，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王莽还是觉得耳膜生痛。
光幕中的东方朔挥动长戟，一道道电光从戟上射出。
如果说最初时东方朔发出的一道闪电箭是神射手百步穿杨，那么现在他则是一人成军，有如成千上万大汉铁甲，以密集的弩箭射击敌人。他发出的一部分闪电之箭击中了从缘觉身上伸展出来的那些半透明线条，但更多的还是击向缘觉本人。
而与之相对，缘觉原本在腕上的手环，这时被他执在手中，以手环为中心，三道星光旋转闪动，以奇妙的曲线轨道周而复始。虽然看上去没有东方朔长戟上发出的电光壮丽，但这三道星光所过之处，那些从东方朔身上伸展而来的半透明线条纷纷避散，凡是避散不及者，都瞬间化为乌有。
王莽注意到这三道星光的模样之后，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
因为这星光的轨迹，实在像极了彗星！
被民间俗称为“扫把星”的彗星，向来是灾异的征兆，每次出现，都会引来不小风波。
不过这种悸动在王莽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就坦然：缘觉曾经对他说过，星辰运转自有规律，与国家之事何干！
收敛好心神，王莽继续观看两位修道者之间的战斗。虽然他是个纯外行，但也能看得出来，东方朔已尽全力，可缘觉还是游刃有余。
光幕上方仍然时不时地闪过一连串文字，从这些文字当中，王莽推测出那些五颜六色半透明的“丝线”就是所谓的因果线，修道者之间的争斗，完全是围绕着这些因果线展开。
光幕中，东方朔陷入苦战，而光幕之下，东方朔则看上去要从容得多。他舞动着闪烁电光的长戟，步步逼近缘觉，而缘觉则不停地后退，只是手腕上的手环时不时射出一道光芒，与东方朔长戟上的电光相撞，然后互相湮灭于无形。若不是光幕上方影像和文字的展示，王莽几乎要误以为是东方朔占据了上风。
“快结束了，张曼倩果然不够持久。”
“已经够久了，倩儿可是将二百六十万年浓缩成一万年的存在，你说是不是，蘑菇大姐？”
“看海蜇头替人教育孩子，你们可真闲！”
王莽将目光移回到战场上，看到原本不停后退的缘觉突步上前，他的镂空手环被掷了出去，绕着手环在进行内旋的三颗慧星，突然聚合为一，形成一颗极为光亮的孛星，轰然砸向东方朔。
“轰！”
东方朔虽然横戟去格挡那颗孛星，却还是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一堵无形的气墙上。长戟脱手，而人也呈“大”字从气墙上滑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光幕之中，缘觉似乎发出了一声怒吼，浑身都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冲向东方朔。这一瞬间，王莽恍惚间觉得，缘觉本人似乎化成了一根极为粗壮并且光芒万丈的因果线。东方朔身上那些半透明的因果线，在遭遇这光芒之后，如同薄雪遇到骄阳，立刻融化消失！
光幕中东方朔被浑身发光的缘觉所撞击，整个身体灰飞烟灭，只剩余一个人形轮廓，那轮廓中星光点点，无数细小的因果线缠绕在一根粗大的因果线上。缘觉伸出手，指尖光芒闪动，轻轻在那根粗大的因果线上触了一下，然后收了回来。
“主因果线被击中……如果是真正的战斗，张曼倩就陷入寂灭了。”
“换成我是海蜇头，我就不只是象征性地击中，而是真正给他来一下，让他有个更为刻骨铭心的教训！”
看到这样的字幕闪过，王莽明白，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再看现实中的东方朔，这一次东方朔没有再说“真过瘾”了，看他的模样，虽然缘觉没有真正下狠手，可是受到的打击也不轻。
在商山四皓与东方朔隐居的秘境之中，王莽坐在一个石礅之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的下方。
虽然他已经见识过许多修道者的“手段”，但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浮空且缓慢旋转的石礅上，还是让他有些担心：万一石礅落下，自己会不会也摔下去，或者它在旋转运动中撞上别的物体，自己会不会受伤。
此时商山四皓的隐居之地已经恢复原样，那些宫殿楼宇重现，空中飘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在王莽面前的石桌上，东方朔没个正形地翘足坐着，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样，但愁眉不展：“唉，这次可是大失我英武无敌的形象了。”
王莽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从见面起，就没觉得你的形象和英武无敌有何关联。”
“喂，我警告你，别在心里说我坏话！”东方朔瞥了王莽一眼。
王莽心中一凛，想到这些修道者能够通过什么“脑电波”来推算出自己内心所思所想，立刻收敛心神，换了个话题：“你为何会和我在这里，而不是陪着令师与缘觉？”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下方。
在他们下方稍远处，商山四皓与缘觉聚在一起，不知道是在探讨问题，还是干脆枯坐冥思。
“一来是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很想再调侃一下缘觉，但又担心挨他揍，二来嘛……我对你感兴趣。”
东方朔前面所说王莽还能理解，但后面所说，却让王莽心神悸动，恶汗淋漓。
“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哪里当得你的兴趣？”
东方朔哈哈笑了笑，眯眼看着王莽，王莽越发不自在了。
“你身上的因果线，我身上的因果线，还有我那四位老师的因果线……”东方朔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莽一眼，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看到东方朔一脸“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得意神情，王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他为好，免得他又扯出什么话题来。
东方朔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王莽说什么，哪怕是使用读心术，也没推算出王莽想要追问的念头，这让东方朔有些讶然。
就好像是人类在观察一只蚂蚁，突然发现这只蚂蚁做出了与其它蚂蚁不同的事情一样。
“其实从我的这四位老师，到我，再到你，我们的因果线都交会于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汉帝国。你会对这个庞大的帝国产生深远影响，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缘觉选择了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缘觉在于阗做得实在糟糕至极，可以说是个狼狈逃离的失败者，你要当他的执行人……”
王莽神情一凛，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内心的隐忧。
像他这样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不可能完全信任某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掌握着他难以理解的力量。只不过他一直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戒心与隐忧，没有在缘觉面前表露出来。
当然，现在王莽已经明白，这种“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他自以为如此，掌握了读心术的修道者，完全可以推算出他内心所想。
但若能从东方朔这里得到更多消息，更为了解缘觉的计划，或许对他会有所帮助。
让王莽有些失望的是，东方朔难得严肃一会儿，不过说了这段话之后，又顽皮地向王莽挤了挤眼：“别那么一本正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皇权没有永恒……”
见东方朔不说正事，反去扯什么皇权没有永恒，王莽心念一转道：“我记得你跟我提到过阿克夏记录……能不能告诉我，阿克夏记录是什么？”
“哈，你倒是问到关键了，换成别的修道者，未必愿意向你解释这个问题。因为解释了你也不理解，就像你没法子向一只蚂蚁解释什么是竹册一样……”东方朔滔滔不绝，看到王莽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他才嘿了一声，开始正儿八经向王莽解释道：“所谓阿克夏记录，也被称为阿赖耶识。”
王莽觉得这个什么阿赖耶识比阿克夏记录还难懂，好歹阿克夏记录中的“记录”二字他能猜得出其意思。
“呃，它能将所有修道者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触、所思、所欲乃至所行都记录于其上，并让所有修道者共享这些，因此我们有时也说它是共享云盘。”东方朔又解释道。
王莽似懂非懂，仍是一脸迷茫。
“数据资料库，这个你总明白吧，就像天禄阁与石渠阁的合体！”东方朔打了个比方。
王莽这才明白过来。
天禄阁乃大汉之皇家图书馆，石渠阁则是皇家档案馆，从东方朔的解释来看，阿克夏记录便是修道者们的图书馆与档案馆。
“当然远不只这么简单，可是向你这样的普通人类解释可真是困难，难道我能给你说阿克夏记录的不是一个国家乃是整个世界吗，难道我能给你说阿克夏同时也是我们社交娱乐场所吗……”东方朔又开始半抱怨地说了起来。
“他们动了。”王莽不想听东方朔这种抱怨，咳了一声提醒。
东方朔看着他嘿嘿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目光，意味深长，让王莽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看向正在走近的缘觉。缘觉踏在半空中，一步一步，脚下仿佛有隐形的台阶一般，来到他们身前，没有理会东方朔，直接对王莽说了三个字：“随我来一下。”
原案企划：戒钱
小说：水雷
插画设计：妖山
出品：黄油猫工作室
每周一更！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