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一样,我对余光中的印象源于上世纪后期的那首传世诗作,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小小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
“再过十二年我就一百岁了,但我对做人瑞并不热衷。所以这第三版该是最新的也是最后的《守夜人》了。”《守夜人》最后一版的自序中,余先生一语成谶。
据台湾《联合报》报道,著名诗人余光中今日上午于高雄辞世,享年90岁。
还记得在今年十月份,那时候我刚从巴西准备回国,想着先去趟高雄探望读博的同学老李。谁知恰逢中山大学为余先生庆祝90大寿,便兴冲冲得多盘桓了几日。
一位只在白纸上作者一栏中留下印象的老人,突然在现实中目睹真容,让我难抑激动。一开始我还担心九十岁高龄的余先生能否支撑这么长时间的讲话,后来证明是我多虑了,大家想搬椅子让他坐着,他摆手说不用,精神矍铄。那时我还在想,老人家活到100岁不成问题,谁想世事难料....
在2016年,余光中的夫人范我存因为肠道大出血住院,次日余光中也不小心摔倒导致颅内出血,两人一起进了加护病房,所幸后来同时好转,双双出院。从90岁诞辰上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余先生近年虽然身体瘦弱,但是精神不错。据媒体说,日前是因为小中风进了医院,一开始也没什么问题,谁知今早突传噩耗,家人似乎也不愿多谈详情。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1949年随父母迁至香港,次年再迁至台湾。曾获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出版诗文及译作四十余。去年,国内出版了余光中首次在大陆出版的自选自译诗集——《守夜人》,收录了余光中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八十余首诗歌,包括《乡愁》《翠玉白菜》《江湖上》等经典。
《守夜人》中有三篇自序,每篇相隔12年,追溯了自己的创作历程和对诗文的思考。
《守夜人》自序其一(1992):
写诗六十多年,成诗一千多首,而翻译外国的诗,无论是直接译自英美,或者是间接译自土耳其、印度、西班牙、匈牙利或南斯拉夫,也有三百多首了。但是自己的诗译成外文,除了东零西散见于一般诗选和评介之外,成为专书的只有两本:那便是德国诗人杜纳德(Andreas Donath)的德文译本《敲打乐》(Music Percussive),和我自译的英文译本《满田的铁丝网》(Acres of Barbed Wire)。
两书均出版于一九七一年。二十年匆匆过去,Horst Erdmann Verlag所印的德文本,和美亚书版公司所印的英文本,都早已绝版。近年台湾日趋开放,与国际文坛交流日频,需要译本的压力也显然日增。我把自己旧译的《满田的铁丝网》加以调整,并大事扩充,成了目前这本中英对照的《守夜人》。
这本双语版的诗集收纳了六十八首作品,约占我全部诗作的十分之一,比我一般的诗集分量重些。其中二十七首是沿用《满田的铁丝网》的旧译;至于近二十年来的作品则都是新译,内有十四首更译于今年夏天。
《守夜人》有异于一般诗选,因为译诗的选择有其限制。一般的诗选,包括自选集在内,只要选佳作或代表作就行了,可是译诗要考虑的条件却复杂得多。一首诗的妙处如果是在历史背景、文化环境,或是语言特色,其译文必然事倍功半。所以这类作品我往往被迫割爱,无法多选,这么委曲绕道,当然难以求全。也就是说,代表性难以充分。
诗人自译作品,好处是完全了解原文,绝不可能“误解”。苦处也就在这里,因为自知最深,换了一种文字,无论如何翻译,都难以尽达原意,所以每一落笔都成了歪曲。为了不使英译沦于散文化的说明,显得累赘拖沓,有时译者不得不看开一点,遗其面貌,保其精神。好在译者就是作者,这么“因文制宜”,总不会有“第三者”来抗议吧?
自序其二(2004):
自从一九九二年《守夜人》出版以来,我又写了三百多首诗,并英译了多首。现在将新的英译加了进去,以展现新的内容。新版一共收诗八十三首,约占我全部诗作的十三分之一。感谢永远年轻的缪思,尚未弃一位老诗人而去。 诗兴不绝则青春不逝,并使人有不朽的幻觉。
自序其三:(2014)
《守夜人》初版于一九九二年,再版于二○○四年,如今又过了十二年;这最新的第三版颇多增删,增的和删的各为一打左右。其结果仍是八十多首,约占迄今为止我的总产量十四分之一。不过“首”的认定颇有伸缩,因为这第三版里收入两首组诗,例如《山中暑意七品》与《垦丁十一首》。
“再过十二年我就一百岁了,但我对做“人瑞”并不热衷。所以这第三版该是最新的也是最后的《守夜人》了。”
最后的守夜人,恕我眼眶湿润,不忍追思,就此停笔吧,再一起重读这首《乡愁》。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