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除了一开始打过招呼之后,彼此就再没怎么说过话。我看似乎大家都有点说话的欲望,尤其是伊吉斯,他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十指相扣,一会又挠挠火红的头发,一会又看看我们,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于是,仿佛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局面似的,伊吉斯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几瓶装在绿色玻璃瓶里的暗红色的酒,说:“Wedial qu ki haop(你们好),来点酒吗?”他说着,就在圆桌前坐下。
在森林区居住的后几年我基本每天都坐在树屋前的蔷薇花海中,很少和人打交道,所以我一时正在犹豫如何应对他的好意。这时,我看到伊安和伊多普亚都走过去在桌边坐下,他们都看向我,我也走了过去,坐下。
伊吉斯拿出四个玻璃杯,把酒均匀的倒入了杯子,说道:“请享受吧,retysman(朋友们),这是我家乡的Jupler—ikooey酒。”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很费力。说真的,圣炎精灵的萨拉语方言让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再说萨拉语。曾经看过一个笑话,说一个圣炎精灵和一个别的种族的精灵聊天,结果他们却需要一个人类的语言学家来翻译才能互相听得懂。
伊安问道:“Jupler—ikuey是什么意思?”
“不是ikuey,是ikooey,注意这个长音。”伊吉斯纠正道,“圣炎萨拉语里意思是‘闪动的欢乐’。这是我家乡的特产,是用wel—poil(红葡萄)和seiol(李子)酿的。”
说到这,他说:“Zause(干杯)!”
“Zause(干杯)!”我们都说,一人喝了一口,然后全吐了回去。
“你确定是用‘seiol’(李子)做的而不是‘seinal’(辣椒)做的?”伊多普亚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问。
伊吉斯尴尬的笑了笑:“啊,对了,是seiol,辣椒。”
“seinal,sei--nal--”伊安说道,帮他正音。
我一边擦眼角的泪,一边说:“能说萨拉语就说,不能说萨拉语就说公共语言--最好是其中的联邦语,元安语听着还是有点不习惯的。虽然元安语也是公共语言。”
伊吉斯又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想显得我们更加亲近吗。”
我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Zhe kuolauil qeukl uid(亲近产生误会)’--”
伊多普亚和伊安接着说:“‘Zhe loaquhe qeukl fano(距离产生美)’!”
伊吉斯把这些酒收起来,又摆出了一些瓶子:“朋友们,这是用wel--”
“公共语言!谢谢!”伊安喊道。
伊吉斯无奈的耸耸肩,说:“这是用红葡萄和枫糖酿的卡丹蜜酒,我保证比‘闪动的欢乐’好喝。”
我们都迟疑的举起杯,喝了一口。味道真的不赖,一口下去,嘴里都是甜味,酒味和甜味相得益彰。
很快,我们干掉了四瓶卡丹蜜酒,一瓶黑色伯爵,三瓶瑞德,过的十分愉快。
入夜,三个舍友喝的烂醉如泥,全部都睡着了。而我却没有什么睡意,于是我拿起了我的扎特琴,我本来想弹上一曲,但是怕吵到他们,于是我悄悄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学院里有些学生的种族是有夜行的习性的,比如暗夜精灵和狼人等,所以宿舍楼晚上是不封楼的。我穿过灯火明亮的宿舍走廊,从螺旋楼梯想下走。
我背着扎特琴,在大厅的宿管那里登记了一下外出,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将快掉下来的扎特琴盒背好,开始往外走。
学院的夜晚也是很美的。明黄色的路灯辉映着月色,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顺便看看这个白天还没看够的校园。
偶尔会有一些同学和我擦肩而过,大家都没有说话,也许大家都不想破坏夜的宁静。
当然了,大家也都互不认识。这点更重要。
我路过了一个小小的森林,里面有一个一整块青石做的平台,平台周围有几张椅子。我在其中一张上坐下,打开了琴盒。
四周都是虫嚣,然而这声音反而更加衬托了宁静,我深吸了一口夜晚的凉风,手指搭在了琴弦上。
我慢慢的拨动它,调着音,决定弹一首《小夜》。
我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琴声仿佛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仿佛来自那片蔷薇花海。在离开家乡以后,我有多久没有在这样的晚上弹琴了?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我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渐渐地,我完全开始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弹这首曲子。曲依然是那个曲,可是调却被我放的时快时慢,这就像乌云一会遮蔽了月光,月光一会又驱散了乌云。真正的乐曲不拘泥与固定的调式,而更侧重于乐师的感触与体会。我对此深信不移。
我把《小夜》弹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完全不一样的节奏。我仿佛都能感觉到身边的原元素都在随着音乐上下跳动,因为夜风在我身边不断的变幻,时有时无。
在这风中,我闭上了眼。一个感官的关闭往往能够让另外的感官更加活跃。我的耳朵能够更好的来欣赏我的乐曲,尽管它们已经响在我的心里了。
突然,我觉得闭上眼睛是对的,因为更加活跃的不单单只有我的耳朵,还有我的鼻子。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
我使劲的嗅了嗅,并悄悄用我的意志力把香味来源处的原元素往我这边推。
控制这样一小团的原元素不需要消耗多大的意志力,因此我不需要念咒语来破坏夜的寂静,也不需要终止弹奏而去集中意志力。
香味更加浓烈了,是的,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我不由得热泪盈眶,那是童年的味道啊!那是童年的蔷薇花海啊!
有那么一会,我觉得我是不是喝多了酒出现了幻觉,才会闻到这个味道。又觉得这香味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我再次睁开眼,清醒了许多,却诧异的发现我此时正在弹奏的曲子不是《小夜》而是《蔷薇花叹》,我停下来,擦掉了一滴落在榆木琴身上的泪滴。
我借着月光看向黑暗的四周,看向香味来的方向。我问:“狄丝黛特拉,是你吗?”
旁边的花圃中传来银铃般的咯咯的笑声。在以前,我读小说或者听故事时看到或者听到“银铃般的笑声”这个比喻时,我都会觉得作者没什么文采,只会这种老套的比喻,而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像她的笑声的东西真的只有银铃,还必须得是那种安澜产的十二声银笛竹管风铃才行。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的迷醉的感觉。风中的香气更浓郁了,她从花圃后面走了出来。
“嘿,伊卡斯特,真巧啊!”她对我笑道,“我听了你弹好久了,真的是太好听了,堪比天籁。”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明显的觉得我的脸升温了。这是一种奇怪而美好的感觉,你们很难体会到。
还好那晚夜色低沉,她看不清我的脸。她坐到了我身边,香味不断的向我袭来。她的柔顺的长发不断被风撩起,拂过我的脸,刺刺的,但感觉很好。
“伊卡斯特,我闻到了好浓的酒味啊。你喝酒了?”她问。
我点点头,怕她看不见,又补上一句:“是啊。但是我只闻见了蔷薇花香。”
她笑了:“真会说话。”
我说:“事实如此。”
“伊卡斯特,你的名字好拗口啊,”她说道,笑了,“精灵们的名字都好拗口啊,都是伊什么伊什么的,你说,我叫你凯瑟好吗?”
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说:“卡斯特和凯瑟也差的太多了吧?而且凯瑟像个女孩的名字。”
她笑了:“不对,你如果把音念重了,不加尾音,那就是男孩的名字。‘Keisel’(凯瑟)意味着‘音乐家’。”
我问:“这是什么语言?”
她笑着说:“什么都不是。”
我大着胆子说:“我能也给你取一个昵称吗?”
她笑了:“为了公平,好啊。”
我很激动。我当时的声音估计小的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狄希诺可以吗?”
她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问:“有什么意思吗?”
我告诉她:“在萨拉语中,‘Dezlynur’是‘歌唱家’的意思,而且它本来就像你的名字。”我拼写了这两个单词。
她笑得很开心:“哈哈哈,凯瑟,真有意思,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们沉默的坐了一会,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过了一会,她把粉色的长发别到了耳朵后面,率先说:“再弹一曲吗?”
我很开心。一是能够在这看见她;二是她为我取了一个昵称,毕竟我们才认识一天;三是为她取了一个昵称,毕竟她是一个女男爵;四是能够为她奏乐。
请你们不要觉得我是那种放浪的花花公子。如果你们能够亲眼一睹她的芳容,你会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多么的正常。
我没有急着弹奏,而是先打量了她一下: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一字抹胸短裙,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她的两条修长的腿并在一起,垂在石椅下面,她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正在敲打着膝盖,似乎在弹奏什么乐曲。
“《安德丽卡和她的七夜梦》吗?”我似乎看出了她正在敲打的节奏。
她很惊喜,淡粉色的眼睛闪着光芒:“对的!”
我点点头,笑了。我开始弹奏。
这首曲子很欢快,她轻轻的跟着哼唱。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悦耳,我觉得四周一下子静了,只剩下她的声音在空中飘散。
我不紧不慢的弹着,随意的变动节奏,而她也是跟着节奏哼唱,衔接的天衣无缝。
随着乐曲,她开始唱:
“静静的夜晚静静的小城,
可爱的姑娘做着美梦,
第一个梦中花香萦绕,
那是一座美丽的花园;
静静的夜晚静静的小城,
可爱的姑娘做着美梦,
第二个梦中阳光朗照,
那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
我沉醉在她的歌声里了。我就那么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了。
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看了我一眼,顽皮的一笑,又羞涩的低下头错开目光。我也连忙低下头继续弹奏。
又是她率先说道:“哈哈哈,看来你是醉了。时候不早了,明天再会吧!”
我说:“嗯。”这时也许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
“晚安。”
“晚安。”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是觉得我开心的走路都在飘。
十四岁是一个春天一样的年纪,也是春意萌发的年纪。这话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