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人

谨用此文纪念我大舅

      公元二零一三年农历九月十一日上午十时许,我的大舅郑国芝大人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六岁。听表兄说,大舅在去天堂的路上,不停地叨念着我的乳名,大意是希望再看我最后一眼。然而祸不单行,大舅弥留之际的最后愿望却没能实现,这也让我落下终生的遗憾!出殡那天,我终于从千里之外的南国赶到了大舅的灵堂前,见到大舅慈祥的遗像,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脑海里舅甥俩在陈家河南岸,一公里外的一片冰天雪地的沙滩上,我与大舅相拥而泣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九日。寒风凛冽,满天飘飞着不大不小的雪花,大地白茫茫一片,地上的积雪有一手指来厚。辛苦了一整年的庄户人家,都在准备着新年的到来。天刚亮,我被大我五岁的大姐,早早地喊了起来,她急切地告诉我,我的疯娘又在昨夜十二点后不知去向。眼看就是农历新年,天又下着雪,不把疯娘找回,咱家难过个太平年。大姐一边吩咐我立马去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外婆家找我的疯娘,一边肯请左右邻舍帮忙,分头到附近的村庄去寻找。大姐再三叮嘱我快去快回,免得大家在家寻得着急。

      临行前,大姐找来一双鞋匠已修补多次,且鞋底已磨平的沒有齿印的胶靴让我穿上,她说外面雪大,穿上它泥水不湿脚。紧接着大姐很快又找来一根带子,先在手中拉了拉,又把我的小棉袄用力扯了扯,顺式拦腰把带子系在了我腰间,说是系上这带子,小棉袄贴肉就不冷了。最后大姐还找来一块蓝底带暗花的旧包袱,顶在我头上,说是外面雪大,既挡风寒,又挡飞雪,还又能保暖。临行出门,大姐又拍了拍我的头说:“包袱上的雪积多了,你使劲摇头,雪花就会自然脱落下来,天下着雪路滑,过河过桥要慢些当心些!”

        我一路心急火燎赶路,记不清自己在路上摔倒过多少次,一心只想早点赶到外婆家。我大约在早上八点之前,终于到达了陈家河村的小河边,我望着白茫茫的小河,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因为我知道,穿过了眼前的这条小河,对岸一公里之内就是我外婆的家了,我就可以带着我的疯娘回家过年了!我小心翼翼地来到河中央,准备度过用几根粗木头连成一个“一”字的独木桥。因天寒地冻,独木桥上早已结满了一层薄冰。我一步步探着脚前行,当离岸还有两根独木的距离时,我用眼观望对岸的一刹那,几个趔趄之后,双脚一滑,我的双脚还是重重地滑落在刺骨的寒冰里,这突如其来的滑落,容不得我多想,干脆沒水上了河岸。我脱下裤子,拧干了湿透的裤子,拖着“扑哧”.“扑哧”的胶靴,抖动着身子走进了外婆的家门。外婆见我到她家还没等我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拉长着脸吼道:“你今天到我家来干吗?要拜年也该到大年初二才能来,莫不是年又过不去,又是来讨钱借粮来的吧?这年头,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有你那死爹,戴个右派帽子,天天牵连我们,逼疯我大姑,你家不知前世作了那八辈子的孽,让我们跟着你家倒血霉!”听完外婆这话,我劫生生的说:我来找我娘,她昨晚又出走了,你们这里没有,我得赶紧回家再去找。说完,我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外婆家。当我再次穿过那条河滩时,我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几声我熟悉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大舅唤我乳名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望河道中央,我的大舅正风扑扑地向我跑来。

        当大舅靠近我的那一刻,我的泪水齐刷刷地往下落。大舅双手抱着我的头顿时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说:“我出远门挑窑货刚到家,听你外婆说你又来找你娘,我折身就追过来了,幸好你还未走远!”大舅擦干了他脸上的泪水,伸出双手不停地用他的袖子给我擦眼泪,他一边擦一边说:“咱们都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掸,你看大舅给你带什么来了?”我立刻止住哭声,双手接过大舅递过来的一摞芝麻饼,摸了好半天才拿出一块吃了一大口。由于站立了一会,我的双脚不停地抖动,嘴巴上下已开始打鼓,大舅这才发现我膝盖的小腿已全部湿透,他潜意识地弯下腰,摸了摸我刚打湿还冒着热气的裤子,非要到他家去穿表哥的裤子,我执意地摇着头,坚定地告诉大舅走路就不冷了。临别时,大舅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了他身上仅有的两大把硬币,全部塞进了我的口袋里,直到我远去的背影消失了,他才挥着手离去!

      一九九九年腊月十三日,父亲已病的很重,当时弟妹们都不在身边,我因要出趟远差,只得托人带口信让大舅来我家照顾父亲打点滴,当天晚上,我与大舅同床叙旧,再次提起我十一岁那年,在陈家河相见的那一幕,大舅两眼潮湿地对我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沒忘记,真的很难得,你外婆性子急,生前说了些过头话,希望你们兄弟不要记恨她!”我说:我怎能忘记那一天,这件事它像刀刻一样,永远在我心上,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外婆说的话我早已忘了。我接着说:那天我从你家回来,我们一家还在到处找我娘,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侯,是家在广水的姑父把我娘接送到了家,看到娘回来,我们姐弟几个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姑父告诉我们,我娘是姑父的一个邻居,从火站路过,看到我娘大哭傻笑,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是那位好心的邻居认识我娘,最后告诉我姑父,这才让娘能回来。我娘原本是顺着京广铁路想去舅家,结果走错了方向,能走到广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大舅听完我的话后,沉思良久告诉我:“人这一辈子,只有经历过磨难,才会知道人世间冷暖的珍贵。你娘这辈子,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时代造就你娘,也造就了你们兄弟的当下,难道这不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2019年夏于青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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