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陈浩杰 张安彤
近一段时期以来,北京、重庆、山东等地纷纷出台措施加快工业互联网发展,作为“新基建”重要的组成部分,工业互联网正释放出巨大的发展活力和潜能。
今年以来,在助力企业战“疫”和复工复产等方面,工业互联网发挥了重要作用,与此同时,疫情的催化也加速我国工业化进程赛道转换:传统生产模式正在退场,工业互联网走向舞台中央。
当下,为抢抓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大历史机遇,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纷纷加强制造业数字化转型和工业互联网战略布局,全球领先企业积极行动,抢占这一新的产业竞争高地。
作为全球生产中心和供应枢纽,我国也迎来全球价值链重构的战略机遇期。中央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新基建”是数字经济时代打通“双循环”的关键。
加快发展工业互联网,是党中央着眼全局、面向未来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示。今年2月21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强调,要推动工业互联网加快发展。
2017年《国务院关于深化“互联网+先进制造业”发展工业互联网的指导意见》发布,掀开了我国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的序幕。2018年6月工信部印发《工业互联网发展行动计划(2018-2020年)》,提出到2020年底我国将实现“初步建成工业互联网基础设施和产业体系”的发展目标。
2020年是工业互联网发展三年行动计划的收官之年,也是开启国家“十四五”发展新征程的关键之年。三年过去了,我国工业互联网发展情况如何?三年行动计划提出的目标是否实现?近日,《财经国家周刊》记者专访了工信部信息技术发展司一级巡视员李颖。
工业互联网重塑制造业
《财经国家周刊》:结合此次战“疫”看,工业互联网对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具体起到了哪些作用?
李颖:工业互联网对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通过制造资源在线汇聚与复用,培育制造业发展新动能。工业互联网通过对工业设备、产品、系统、服务的全面连接,打通消费与生产、供应与制造、产品与服务之间的数据流,实现研发设计、生产制造、运维服务等海量制造资源的在线汇聚和沉淀,通过工业知识的模型化和软件化加快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突破,推动制造业加速迈向万物互联、数据驱动、软件定义、平台支撑、智能主导的高质量发展新阶段。
▲图/图虫创意
二是通过新技术新产品新模式新业态培育,开辟制造业发展新空间。工业互联网平台有助于加快培育网络化协同、个性化定制、服务化延伸、智能化生产、数字化管理等新模式新业态,孵化智能产品、智能设备、智能服务等数字化新产业,有力推动新技术的创新、新产品的培育、新业态的扩散和新模式的应用,形成数字化转型新路径,开辟制造业发展新空间,形成经济新的增长点。在疫情期间,阿里云、华为等通过开放计算能力、汇聚优质资源、运用相关模型,为药物筛选与研制起到了重要促进作用,也为疫情防控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三是通过制造能力开放共享与动态配置,形成制造业协同发展新格局。依托工业互联网平台,聚合制造商、供应商、消费者、开发者等主体,实现更大范围的数据流动,形成基于平台的业务协同、能力共享、市场拓展等开放式发展方式,促进社会化资源的网络化动态配置,通过提升柔性转产能力等方式补齐当前产业链断点,构建柔性、灵活、稳定的产业链供应链,促进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例如,富士康在疫情期间利用工业互联网平台进行了医疗物资的快速柔性转产,仅仅三天就建成口罩生产线,为缓解口罩供给压力提供了重要支持。
《财经国家周刊》:有统计显示,2019年我国工业互联网产业经济规模达2.1万亿元,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达到9.9%。工业互联网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李颖:目前工业互联网企业创新加速涌现、行业应用不断深化,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显著增强,具体主要体现为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两个方面。
在数字产业化方面,工业互联网平台业态快速发展,基于平台还催生了一大批创新创业主体,加速了新技术新产品迭代升级和新模式新业态的发展壮大。
一方面,工业互联网平台加速发展,在工业互联网整体产业中,平台部分的核心产业规模为2486亿元,同比增长29.2%,成为工业互联网核心产业增长的主要驱动力量。
另一方面,工业互联网平台孕育大批市场新主体,显著带动创新创业发展。一批行业龙头企业以平台产品开发与运营为业务,整合资源赋能创新创业企业加速发展,激发市场新活力。
在产业数字化方面,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大型企业、中小微企业以及各类服务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加速推进、协同发展,通过不断深化信息技术与制造业的深度融合,全面改造提升传统动能,培育发展新动能,助力产业加速实现新发展。
从概念走向落地
《财经国家周刊》:经过这几年建设,我国工业互联网取得了哪些突出成果?和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工业互联网的发展还有哪些不足?
李颖:近年来,政府和企业共同发力,中央和地方紧密协同,依托重大工程实施、试点示范推广、政策宣贯动员等举措,推动工业互联网建设取得系统性、全局性、突破性进展。主要体现为:
网络基础设施持续完善。“东西南北中”标识解析国家顶级节点初步建立,60余个行业二级节点普及推广,“5G+工业互联网”建设加快推进。
多层次平台体系基本形成。“平台+重点行业”“平台+新技术”融合进程提速,平台创新解决方案和新型工业APP加速涌现,平台对企业转型升级赋能效果逐步凸显,基于平台的多方协同生态日趋成熟。
多级联动安全保障体系建设稳步推进。建设国家、省、企业三级协同的安全监测服务体系,与21个省级平台对接,覆盖8个重要工业领域,初步实现工业互联网安全态势可感可知。
融合创新应用持续深化。石化、钢铁、机械、电子、服装等行业涌现一批融合发展新模式新业态,形成龙头“点状”突破、行业“线状”推广、区域“面状”普及的良好态势。
总的来看,我国工业互联网发展正处在从概念框架到落地深耕的关键阶段,产业创新日趋活跃、应用生态逐渐壮大,已经成为我国工业数字化转型和两化深度融合发展的关键抓手。
但同时也要看到,发展工业互联网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系统工程,虽然我国发展工业互联网与国外同时起步,但传统工业网络技术中的主流技术、标准、产业被经历前三次工业革命的美欧日企业把控,我国工业互联网产业发展受制于工业基础薄弱、数字化水平参差不齐等诸多因素,与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面临不进则退、慢进亦退的风险。下一步,亟需进一步创新举措、统筹布局,持续推进工业互联网系统建设、有效应用和普及推广。
《财经国家周刊》:网络、平台、安全是工业互联网的三大功能体系,其中平台是核心。目前全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呈现出哪些特点?
李颖:近年来,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快速发展,目前全国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平台已经超过70个,初步形成了“综合型+特色型+专业型”平台体系,示范带动作用日益凸显,赋能产业加速形成系统全面、层次分明、重点突出的良好发展格局,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跨行业跨领域综合型平台引领作用不断增强。2019年遴选出的海尔、东方国信、用友、浪潮、航天云网等十大跨行业跨领域工业互联网平台,推动资金、人才、技术等要素跨部门、跨企业自由流通,资源富集、创新活跃、开放共享的产业生态加速构建,海量用户和海量应用双向迭代的格局正在形成。疫情期间,徐工汉云平台为武汉火神山医院建设紧急调配了在线设备进行驰援,通过实时监测72台工程机械,有效开展“云监工”。三一根云平台也为西安、广西等地的应急医院建设提供了重要技术支持,通过对工程设备开展远程监控,最大限度加快了施工进度。
第二,面向行业和区域的特色型平台应用不断深化。在工业互联网平台从概念走向落地的过程中,涌现出了一批面向特定行业和区域应用落地的特色型平台,有力推动了平台与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在行业应用方面,工业互联网平台已广泛应用到包括工程机械、钢铁、石化等在内的30余个国民经济重点行业。在区域落地方面,北京、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等结合当地优势产业,因地制宜,探索形成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块状经济”产业集聚区推进模式。
▲图/图虫创意
第三,聚焦关键技术的专业型平台技术融合不断创新。一批专业型工业互联网平台,聚焦研发设计、生产制造、经营管理等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特定环节,基于深厚的经验积累,深度应用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新兴技术,加快工业工艺、原理、知识的显性化、代码化和软件化进程,不断提高技术融合创新能力。
当前,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建设发展虽然取得了阶段性成效,但也存在工业设备联网率不高、工业机理模型积累不足、“杀手级”工业APP缺乏等问题。下一步,将通过加强专项资金支持和开展试点示范等工作,多措并举推动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迈向更高水平。
《财经国家周刊》:经过短短三年的推动,全国各地已掀起了发展工业互联网的热潮,正在从专业领域的话题扩散到大众媒体的视野。下一步工信部推进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的总体思路是什么?
李颖:工信部在推进工业互联网平台建设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坚持政府引导和市场主导相协调、建平台和用平台相结合的原则,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充分汇聚政产学研各方力量,形成工作合力。近年来,工信部聚焦平台建设、服务提升、生态构建,加快打造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制造业发展新格局。
一是打造多层次平台发展体系。培育一批跨行业跨领域综合型工业互联网平台、重点领域和区域特色型平台以及特定领域技术专业型平台,深化工业数据、技术、工具、资金、人才等资源要素的平台化汇聚、数字化管理和在线化开放,打造网络化组织形态,提升制造资源配置效率,优化和变革企业生产方式、组织形式和商业模式。
二是构建系统性服务保障体系。加快建成一批平台应用创新推广体验中心和工程实训基地,开展多层次人才培训,推动关键技术协同攻关。遴选一批工业互联网国家示范区,打造区域一体化工业互联网公共服务平台,推动工业互联网平台由点及线到面应用普及,带动区域产业提质增效。加快工业互联网大数据中心和分中心建设,促进工业数据资源的汇聚、共享与增值服务。
三是健全融合型生态发展体系。加快工业互联网平台新模式应用等相关标准研制,构建工业互联网平台监测分析体系,开展工业互联网发展运行分析,促进大中小企业、一二三产业融通发展。搭建工业互联网产融合作交流平台,深化工业互联网平台与信创、工业软件、金融服务等融合发展,打造基于平台的制造业发展新生态。
不敢用、不会用、用不起
《财经国家周刊》:发展工业互联网是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驱动,也是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抓手。对于传统制造企业而言,应如何打造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制造新生态?
李颖:制造企业打造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制造新生态,应坚持“存量优化+增量培育”双轮驱动。
一方面,坚持存量优化,加快企业全链条数字化改造。加快工业网络改造,积极应用大带宽、低时延、高可靠的5G网络技术进行工厂基础网络改造,构建网络连通、数据贯通、边云协同的工业生态体系,优化企业运转效率。推动制造资源云端迁移,加快高耗能、高价值、通用型工业设备上云用云,促进制造资源的平台共享,提高制造资源动态配置效率,大幅降低企业成本。加强各业务环节的数字化应用和数据的集成共享,面向产品全生命周期打造数字孪生系统,提高产品质量和服务水平。
另一方面,坚持增量培育,发展新模式新业态。新模式新业态是企业应用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关键成效,是推动企业内部价值链和外部产业链分工与重组的重要路径。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打通生产制造全过程、产品全生命周期数据,培育网络化协同、个性化定制、智能化生产、服务化延伸、数字化管理等新模式。基于工业互联网平台加快制造业与科技、金融等领域的数据互联互通,深度挖掘跨界融合创新业务,发展工业电子商务、共享制造、现代供应链、产业链金融等新业态。
《财经国家周刊》:无论是工业互联网本身,还是工业互联网生态系统的建设,目前都还处于初级阶段。与消费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不同,工业“触网”进程比较缓慢。主要是什么原因?
李颖:与消费互联网不同,工业互联网连接的是设备、产品,面向的是差异化的工业场景,消费互联网打造的通用服务模式并不适用高度专业化、价值化以及日益个性化的工业需求。企业拥抱工业互联网,还面临着不敢用、不会用、用不起的三个核心问题。
一是“不敢用”。我国工业互联网平台发展的基础支撑产业薄弱,50%左右的工业PaaS平台采用国外开源架构,90%以上的CAD、CAE、PLM高端工业软件市场被欧美企业垄断,工业机理模型和“杀手级”工业APP匮乏,导致平台解决方案数量、质量及安全可靠能力不足。同时,由于工业互联网平台相关的数据分级分类、流转交易等方面的标准或规范尚不健全,工业信息安全防护手段和机制不完善,导致企业普遍对于数据上云后的数据资产流失、数据安全风险存在顾虑,亟待进一步完善标准规范,确保平台安全可用。
▲图/图虫创意
二是“不会用”。与消费互联网不同,工业互联网平台解决方案在落地过程中需要投入大量二次开发和系统集成工作,难度超出企业预期。目前,由于特定细分行业的平台应用方法论仍处于构建完善阶段,大部分企业对于平台应用模式和路径尚缺乏掌控力。
三是“用不起”。特别是量大面广的中小企业在信息化方面投入能力不足。同时,由于缺少相对明确的工业互联网平台应用价值测算方法,部分企业对于工业互联网平台成效缺乏认知,平台建设投入举棋不定,制约着平台的进一步推广普及。
鼓励争创工业互联网示范区
《财经国家周刊》:目前很多地方都把工业互联网作为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战略选择,工信部对我国工业互联网的区域发展是如何布局的?
李颖:全国许多省市逐步建立起以工业互联网助力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新格局,不断加强工业互联网平台建设应用的部省合作、区域合作、跨领域合作。在此基础上,一些发展较好的地方充分发挥基础资源丰富、领军企业带动力强、区域一体化合作水平高等独特优势,形成了多样化的工业互联网发展模式。
一是依托基础资源优势,打造工业互联网产业供给高地。例如北京、上海等地,充分利用工业互联网标识解析国家顶级节点等基础设施资源,新一代信息技术研发应用、人才供给等创新资源,以及多家重点跨行业跨领域工业互联网平台企业等服务资源,打造产业引领、开放合作的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高地。
二是以重点平台企业为引领,带动工业互联网产业协同发展。例如,青岛依托卡奥斯等工业互联网平台,构建领军企业输出、示范梯队跟进、业态创新突出的工业互联网发展模式。苏州则提出“工业互联网平台1+N战略”,培育一个跨行业、跨领域、具有国际水准的国家级工业互联网平台,以及一批行业级、区域级、企业级等多级本地合作伙伴。
三是发挥示范区集聚效应,加快工业互联网区域一体化发展。例如上海联合江苏、浙江、安徽等省份,协同推进长三角工业互联网一体化发展示范区建设,打造工业互联网创新驱动、融合应用的“生态区”,技术牵引、机制创新的“试验区”,聚焦痛点、精准发力的“攻坚区”,协同共促、先行先试的“样板区”,助力长三角地区先进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总的来看,全国许多地方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以多样化的发展模式,推动工业互联网发展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和成效,这是值得认可和鼓励的。
《财经国家周刊》:工信部提出“促进工业互联网区域协同发展”,引导和支持长三角等地区创建工业互联网示范区。工业互联网示范区建设有何具体规划和要求?
李颖:工信部正在积极引导各地方建设工业互联网示范区,目的是调动各地方特别是先发地区的积极性,支持他们发挥先发优势,在创新体制机制、突破区域阻隔、激发数据活力、深化信息技术应用创新和培育新模式新业态等方面开展先行先试,打造一批产业优势互补、协同效应显著、辐射带动能力强劲的工业互联网发展高地。
下一步将开展以下几项工作:一是研究制定关于工业互联网示范区的建设指南,明确申请、建设、管理等流程,加强对工业互联网示范区的管理。二是进一步推动工业互联网示范区的建设,鼓励有条件的地区先行先试、系统推进,按照“质量为先、总量控制、宁缺毋滥”的原则,建设高水平、高质量的工业互联网示范区。三是提升工业互联网创新发展能力,形成一批可复制可推广的发展经验,突出示范区的创新引领作用,发挥辐射带动价值,推动区域协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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