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专访 明眸沙龙

湖南中部的一座小城,火车站广场上停下一辆SUV,一个年轻人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周的审计工作结束了,他身心俱疲,客户刚刚请吃饭,一瓶啤酒没开,就叫他带上火车。可是当他匆匆地从副驾走下,那支啤酒落地,玻璃碎了一地。这已经不是他最近第一次马虎行事了,因为心不在焉。这个心不在焉的人就是姚,他供职于一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但是业余时间,却一直在管理一个在西安的创业团队。这个团队的名字叫做“明眸”,“明”是“明亮”的“明”,“眸”是“眼眸”的“眸”。

他听过的最多也最无脑的问题就是:这名字不是卖眼镜的么?“眼镜只是一种手段,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带上眼镜,度数没有不涨的。就好像一个穷人,你给他钱,他还是会败光。他的问题不是穷。”姚说,“心透彻了,眼睛才能明亮。我们办沙龙、读书、分享、辩论、思考,只不过是自己洗刷心灵,说是明眸,说成明心(见性)也行。不过我们达不到这么高,明眸就很厉害了。”

丁祥,这位目前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高级金融学院曾经做过一次沙龙的分享者。丁祥的梦想是能够在一家顶级的投资银行做债券承销方面的业务,但他一直很支持明眸的事业。根据丁祥的回忆,那是2013年4月27日的晚上,明眸沙龙的第十场,他分享的题目是《一支烟的时间给足球》,那一场沙龙爆满,而且很多对足球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女粉丝,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很多人最后都是站起来听。当被记者杂志问到他是怎么调动观众的热情的时候,丁祥说:“一个是热爱,你需要把你对这个主题的热爱传达出来,我记得我当时跟大家分享了很多关于足球的细节,比如说本•拉登也曾是阿森纳的球迷。这样大家不会明白,足球和我们是有联系的,而只有一个真正热爱足球的人才会关注到这样的细节。

“还有一个,就是反思,娱乐与反思的平衡,这是姚老板一直强调的。足球本身是娱乐没有问题,但是足球也不仅仅是娱乐,在某种意义上足球是人生的映射。正如球场上的一句老话,足球是圆的。你拼命努力射门几十脚,但是球就是没进,你就是失败者。这就是人生。”娱乐和反思的平衡是明眸沙龙的一个重要的理念,姚在对话中中不断地重复这一点。明眸沙龙的前任总监纪成炜说,姚曾经在沙龙上有过一次关于《娱乐至死》这本书的分享。那次分享的大纲其实就是关于这本书的一份读书笔记。他根据莫提默•J. 艾德勒和查尔斯•范多伦的那本著名的《如何阅读一本书》里面介绍的“分析阅读”的方法做了这份七千多字的读书笔记。在结尾处他写道:

“我们需要质疑精神,无意识的被动接受是最危险的生活状态•••我们需要对娱乐精神的质疑。宗教不是想要告诉我们生活是一滩无望的苦水,而是在告诫我们不要忘记对欲望的节制。娱乐的欲望无穷无尽,纵欲只会让人失去理性,而后走向灭亡。”

姚告诉记者,他曾经一度想过关掉“明眸沙龙”这个业务,因为“一期沙龙需要准备至少两周时间,需要5位成员高强度工作,请嘉宾、印海报、买茶点,这些都是成本。说实话每人二十块的门票钱确实杯水车薪。更不要说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大学生,对我们来讲,最宝贵的是时间。”同样是在那一期沙龙上,丁祥的死党陈可心也有一场分享,她当时分享的主题是《一杯咖啡的时间给摇滚》,和《一支烟的时间给足球》形成呼应。陈可心在北京一家留学咨询机构工作,记者杂志和她约在四环边上的一个茶馆,她刚刚和一群北大化学系的“客户”玩儿了一场密室逃脱。谈起明眸沙龙,她告诉了记者杂志一些细节。

“我当时主要是结合我喜欢的几首摇滚歌曲,回顾了一些摇滚的历史,毕竟有很多人不了解摇滚乐和摇滚的联系,不了解小石城事件、“爱与和平”运动和摇滚乐的关系。我觉得这些才是摇滚乐的精神内核。”陈可心说,“那个时候我也在忙找工作的事情,准备不太充分。结果路演上就真被拦下来了,分享的结构完全被重新改编,PPT重新加上了历史事件的照片,然后他们还叫我去找了几首代表性的歌曲当场放出来,后来大家很喜欢,我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以前也去他们沙龙做过听众,没觉得怎么难,做过一次才知道。”陈可心提到的“路演”,其实是保证沙龙分享的质量的一个环节,分享者直接面对明眸的路演小分队尝试分享,小分队当场给他们一些实用的建议。逐字稿的架构需要如何调整,分享者的走位,PPT需要不断修改。

曾文林是路演小分队的灵魂人物,这个出身核工程专业,拿过学校游泳金牌,在记者面前还有些羞涩的大男孩,很难让人联想到“演讲”这件事。据郑子勋回忆,曾文林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自信,很能唬住人。“他当时是人力资源总监,第一次开会的时候送给我们每个人一支三菱笔,说这是一支永不断油的笔。我们先是惊奇于这支笔,然后发现他好像说得不是笔,而是人,然后就有点背后发凉。”“他最牛逼的一点就是知道如何讲话,你以为这样是对的,他告诉你不对,然后领着你走,一步一步走,你就根本没法走神,而且做PPT他最专业。”

2013年的下半年,明眸沙龙出现了一次危机,因为姚、高帅奇入职工作,沙龙质量急剧下降。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是曾文林,他带着沈慧慧、郑子勋、任杰几个成员加入路演小分队,帮每一个分享者改PPT,帮他们重构分享的逻辑链条。有一个分享者讲丰臣秀吉,时间线,任务线,叙事,抒情乱成一团麻,曾文林帮他理清楚思路,重做了PPT,而就在沙龙开始之前,曾文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把别在腰间的钥匙扣取下来。从那期开始,沙龙又回归了它应有的高度。曾文林现在在广州的一家银行实习,他向记者抱怨,实在不能忍受银行里面同事的做事风格,明明可以一个Excel公式可以解决的问题,偏偏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复制粘贴。可能后来他说他也想明白了,不是每一个老板都关心你是怎么想的,在大公司,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只不过是一件商品而已。

“有一段时间,我能明确地感到他已经不屑于在明眸继续做下去了,因为审计忙季开始了,我书读得少了,觉得自己没什么营养能够带给他,我也很理解。”姚对记者记者说,“但是他没有走,我觉得这是对我的鼓励。”其实姚最担心的就是人的问题。第三任沙龙总监丁泽宇是台湾交换回来之后接手沙龙的。“他的分享是一流水准。”冯驰宇说,“2013年11月9日,第十六场明眸沙龙,那天正好是恒大亚冠决赛,隔壁电视就放着直播,不断有欢呼和噪音,这边丁泽宇在讲着程浩和关于生死的问题,没有人挪哪怕一下。”但是做了一个学期之后他就休假了,因为要考德福,准备去德国念经济学硕士。让他更气愤的是,竟然有很多团队成员没有读书的习惯。李易谦是几个月前加入明眸的新成员,他在一次线上会议上提出,明眸对新人的培养太少了。后来姚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读的一本书是什么,他说是一本卡耐基讲演讲的书,问讲的什么内容,答不出。然后姚很气愤地说,你要想有领导力,就得建立信任,想建立信任就要带给你的同伴新的东西。你不读书,怎么带给他们新的东西。

“现在的大学生都在忙着考各种各样的证书,周末要去修第二个专业,生怕自己找不到工作。但是要知道,过度竞争的结果就是竞争的标的物不值钱了,你学得越专,你的可替代性越强。”姚认为现在这种功利的想法最要命。

“有一次我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的雨我就在想啊,二十几年这么快就过去了,二十到四十更快,我做了些啥呢,说起来真是惭愧。”这几个月,颈椎病更加重了他的悲观,但是他说他喜欢木心的一句话,“悲观,是一种远见”。他崇拜李海鹏,高中的时候每周买刚创刊的《第一财经周刊》,只看李海鹏的专栏,看完就甩给其他同学。“不是《一财》不好,而是你把李海鹏放第一篇,后面的当然会被认为是坨翔。”姚说他从鹏总身上学到的一点是:男人最重要的气质是流氓气。冯唐也有这种流氓气,但是比起李海鹏,显俗。高考前十天,三十多本第一财经周刊失窃,“气散了,最后语文只考了110多分”。

“我曾经写信给南方周末投稿,现在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看,估计一坨翔都算不上,但是编辑竟然回信了,说上了大学之后邀请我去实习。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广州是什么样的。直到2014年元旦,我去广州出差,盘点一堆大的、丑陋的啤酒发酵罐,我坐在公交车上看见南方报系的大楼。那时人物杂志出了2013年最后一本杂志,正好在我包里,我翻开杂志看到李海鹏写的编者的话。他说‘媒体正处在一个变革的年代,人们难免有时失之轻浮。比方说,人们越来越愿意谈论用户体验而不是采访,越来越爱设想而非实现。’我虽然知道他在自卖自夸自家杂志的扎实用功,但是总觉得后面一句是骂我呢。有的时候真是后悔没有正视自己心里的渴望。”

“然后我去了北京路逛广州联合书店,顶楼有一个分享讲公益活动还是什么。免费的。我听了3分钟,心想这对得起观众吗。大家出卖了一周的劳力都不容易,周末下午的大好时光就这么耗着?”这更增加了他关于沙龙收费的决心。

“收钱是我对你负责,如果票价涨了我们的听众应该觉得高兴,因为我们花了更多时间更多心思,那么你也更可能收获更多。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么不用找了,你就是穷人心态。”在明眸的体系里,商业不是一件好事,但不是最坏的事。明眸跟商业的关系很暧昧。最早的创始人之一高帅奇曾经在沙龙上开辟过一个版块,题目借用《第一财经周刊》的专栏题目叫做“商业就是这样”。他是明眸里强调商业手段的一股力量。明眸也把商业二字写进了使命,“以商业的方式帮助青年人自我成长”。

“一个东西你用得很好,不代表你赞同他的逻辑。所以要时刻保持距离。”姚认为“商业是坏的,商业背后的逻辑是你有机会投机倒把,你可以一夜暴富。但是专业主义没有问题。”明眸沙龙也曾遇到过政治压力,毕竟大学的政治环境和社会不同轨。他们把所有材料都交给学校审阅。“第一,我们水平不高;第二,我们一心向善;第三,出门左转,买个夹饼,我们都还是好学生好白领。”

姚告诉记者,其实他们还做了很多事,在学校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咖啡店,也组织过去俄罗斯和尼泊尔的旅行游学。他说他总有一天会全心投入到这份事业当中来,他不求一夜暴富,但是希望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能够感受到生活的温度。“做生意和做生活是两个极端,我想做中间的那个。”如今丁祥在券商实习,陈可心已经换了一次工作,高帅奇在合肥卖缝线,期待着有一天能走进麦肯锡的大门,纪成炜、丁泽宇一个要去香港一个要去德国,学校里的其他成员正在准备着周末的沙龙。大家都在期待着新生活,可是生活哪有新旧之分。姚在凤凰的时候买了一块牛骨,本来想让师傅刻上“百年明眸”这四个字,觉得太狂,那么刻“十年明眸”好了,又一想,何必着此相呢,最后索性刻了《禁闭》里萨特的名句——“他人即地狱”。“我把这块骨头当做书签,时刻提醒自己”。

你可能感兴趣的:(商业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