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修昔底德陷阱

(图片来源:IC Photo)

韩满春/文

以伯罗奔尼撒战争为代表的古代战争

在修昔底德写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之前,人类历史上已经发生过无数的战争,以及对战争的描述,比如《荷马史诗》,比如希罗多德的《历史》。让修昔底德及其著作脱颖而出的是他意识到战争的背后有其普遍的原因,修昔底德开宗明义地讲,他之所以记述这场战争,不只是因为这是一场他所知的希腊史上规模最大的战争,而且是因为这场战争具有普遍意义,在这之前已有类似的战争,和这之后也将发生类似的战争。相比之下,《荷马史诗》将特洛伊战争归结于争夺一个名叫海伦的女人以及众神之战,而希罗多德只是想记录一下他所知的希腊史上最伟大的战争及其人和事,以使后人了解其始末。

修昔底德认为,使伯罗奔尼撒战争无可避免的原因是雅典日益壮大的势力,及其引起斯巴达的恐惧。在这个著名的论断中,修昔底德将战争归结于两点:一是一方势力的崛起对原有形势和格局形成挑战;二是对另一方(原有格局的霸主)造成恐惧,这种恐惧是什么呢?恐惧的是生死存亡,利益及名誉的受损。这种恐惧心理的发生机制,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进化出来的,正如刘慈欣在《三体》中所说:失去人性,失去许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它代表的是人类兽性的一面,这不只存在于伯罗奔尼撒战争时的城邦社会,在更早的部落社会,甚至更早以至人类的起源点即已存在。

所以,修昔底德的这种现实主义历史观,就古代社会而言,是非常准确的,最佳的证据是后来的罗马和迦太基之间的故事,为了争夺地中海的霸权,两者之间发生了长时间的战争,最终迦太基被罗马占领、毁灭,罗马人在迦太基的土地上撒上盐,以使其失去再生的能力。

修昔底德的论断之所以在古代社会适用,究其原因是古代社会的自然经济比重非常高,总体而言是一个零和博弈社会,处于一个“你有我无”的状态,战争可以掠夺土地、人口、粮食、贵金属等财产,使一方强大,另一方衰落。即便如此,战争的负面作用还是已经大大的展现,伯罗奔尼撒战争使斯巴达和雅典都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辉煌不再,继而获利的是波斯、马其顿等第三方邦国。

总而言之,修昔底德论断有效的原因,在于人类原始恐惧心理机制和古代社会的政治经济状态的契合。但伯罗奔尼撒战争也向我们展现了其两个负效益,一是战争可以使双方都严重受损,从而得不偿失;二是战争可以使第三方获利。

修昔底德陷阱理论

那么修昔底德的论断是否适用于现代社会呢,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认为适用,并称这种论断是修昔底德陷阱理论,他在《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一书中,总结了1500年以来的16次大国崛起的案例,有12次是以战争为结局,只有4次是和平过渡,和平过渡的案例中有两例发生在“二战”之后。在艾利森教授看来,修昔底德陷阱的发生似乎有很大的概率,所以我们应该极力避免。但我们从艾利森教授那里也得到两点启发,其一是修昔底德陷阱理论已经越来越不适应现代社会,其二是修昔底德陷阱是可以避免的。

在修昔底德陷阱理论甚嚣尘上之时,也有另外一种声音,比如麦克唐纳和培伦特两位教授就认为就1800年以来的大国崛起或是大国序列变动中,这些大国似乎都倾向于收缩策略,而非发动战争。也就是说,作为修昔底德陷阱理论中的既有霸权“斯巴达”一方,大都倾向于收缩战线以面对崛起中的新的大国“雅典”一方,两位作者在《霸权的黄昏:大国的衰退和收缩》中进行了详细论述。读此书时,我立即联想到英国对纳粹德国的绥靖政策。

那么为何修昔底德陷阱理论在现代社会失效了呢?虽然原始的恐惧心理机制仍然发挥着作用,但在快速发展的社会现实和理性面前开始逐渐褪色。首先,现代社会是一个非零和博弈社会,分工、合作、贸易推动着社会进步,国家间的利益相关度越来越高,是“命运共同体”,传统可掠夺的土地等资源在衡量一个大国的指标中重要程度越来越低,所以战争得不偿失。其次,战争的负面效应越来越无法承受,特别是核武器出现之后的毁灭性结果,其可理性推演的恐怖远远压制了原始兽性心理。最后,当今世界是一个多方博弈的世界,比古代社会的有限博弈更为复杂,正如伯罗奔尼撒战争所展现的那样,战争的双方彼此损害,而使第三方获益。

历史是一面后视镜

我们常说历史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知得失。但历史是一面后视镜,在我们前行的路途中,并道超车时,后视镜不能不察,对比历史上的类似情形,做出合理的安全距离、判断、行为。引导我们前行的,主要还是要看清前方的道路,如果只是简单的模仿历史,以历史为逻辑来行动,必然如盯着后视镜开车一样,会发生车毁人亡的结果。历史逻辑有时是“马后炮”,常以上帝视角,在接近完全信息的环境中考虑问题,而现实是不完全信息状态,这种不完全的程度甚至是非常高的,用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话说,军事行动所根据的因素总有四分之三隐藏在迷雾之中。

我们主要的精力和工作应该放在如何穿过前方的迷雾,做好每一次决策,而历史的教训,比如修昔底德陷阱之类,是我们要提防的,是需要避免的,但如果盯着历史,则可能掉入自我实现的预言之中。历史比历史书更能给我们提供足够长度的视野,所以,对于远方我们也要有足够的长期主义思维,风物长宜放眼量。

当修昔底德写下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时,他对这场战争的研究不仅有助于人们了解一场过去的战争,也是了解未来。但是他记录的只是一个历史的片段,现在的希腊风平浪静,人民安居乐业,也许悲观主义者暂时会是对的,但未来只会属于乐观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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