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在解释「圣人设卦观象」的时候,无不将其中的次序颠倒成「观象」、「设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容入戏。所讲的内容,也无一不是古者包羲氏「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这个答案来自于《系辞》下篇,显然被定位成万世不易的大道理,以至于连原文固有的次序,也要屈从于这个大道理。
看到诸多的学者鸿儒行动划一,举止滑稽,心有戚戚焉。最先想起的反而是一个无关的俗语:温柔乡是英雄冢。对应的一句话则是:大道理是毒鸡汤。如果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文人怕的就是大道理。
文人看见大道理,还不及女人看到时尚的包包、鞋子。因为文人往往干不了挑三拣四的活,又不屑于讨价还价,所以只会照单全收。至于一些浮光掠影,少数表面光的文化人,则更是会「创造」出某些假知识,并且成为文化的主流,误导世人千万年。「观象」、「设卦」就是典型的例证。
《系辞》上篇的「设卦观象」与下篇的「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出自截然不同的场景,文字类似而意境迥异。
「圣人设卦观象」乃是对演示算卦过程的现场记录,顺序只能是先「幽赞于神明而生占」,然后才得以观象之进退得失、刚柔变化,最后再帮助原始人「系辞焉而明吉凶」。
这一套流程,就记载在《说卦》里面。《系辞》相关的文字,是对《说卦》的招式教学过程的概括与总结。客观上也透露了《系辞》与《说卦》形式上一脉相承,内容上互相呼应的内在关系。
下篇的「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显然是去《说卦》已久的回忆口吻,甚至与「圣人设卦观象」的口气也大相径庭,存在明显的时间差。这是其一。
其二,从后边借助卦象来创造工具的描述来看,所涉及的都是六爻,而非三极。但是上述的招式教学,原则上只讲八卦,不涉及六爻,六爻是对八卦的进一步说明,但是二者却不在同一个频道。各取所需,互有侧重。
其三,下篇的「始作八卦」,与接下来的实例前后不搭,难免言不符实。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一大段文字的主旨,与《说卦》的操作教学的主旨根本不是一回事。
首先,目的不同。
《系辞》下篇所记载的包羲氏的目的是什么?目的是为了「王天下」。说得高大上是为人民谋福利,说得直接就是赚取民心。「八卦」被视为其中的一个手段,当然应该是一个主要的手段。
卜卦如果成为君王的工具,的确可以用于蛊惑民心,或者左右民心。历史上就是这么干的。
但是,《易经》也好,八卦也罢,本身都不可能有「王天下」的目的。八卦不是收买民心的手段,至少卜卦本身,以及卜卦的理论做不到这一点。
其次,理解有误。
用「八卦」来为人民谋福利,这个表述非常奇怪,与《易经》的宗旨有点远。更何况卜卦与易经的距离,要远远超过八卦与「六爻」的距离。拿八卦当做创作工具的灵感,只能是对「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的误解。
借鉴六爻的「象」来创作工具是一回事,正确理解三极的「象」又是另一回事。这两个「象」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一个是「古易原理」,一个是《周易》异理。
知此并非知彼。
再次,牵强附会。
包羲氏是不是《易经》的作者,或者干脆一点,包羲氏是不是就是「圣人之作易也」的圣人?《系辞》下篇的这部分文字游戏,与现代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这一大段内容,肯定不是「古之遗言」,而是有君王之后的「颂圣文学」,虽然古老,仍然有颂圣作品的通病。
一是在创作理论上,做作而虚。
下篇关于《易》的创作原理,除了空洞无物的睹物思易,与《系辞》以及《说卦》的描述,不可同日而语。后者有一整套完整而相对严密的逻辑体系,有一个逐步深入逐渐发展的推演过程,有一条明晰而又可循的递进路线。
二是在实用造物上,矫情而假。
《易经》有什么用,《系辞》有明确而全面的阐述,篇幅占比相当大。具体而言就是「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这个问题相对复杂,有待于以后具体分析,现在只是拿来与《系辞》下篇所说的这些实用性做对比。
简单比较可知,《系辞》下篇关于包羲氏利用《易》的描述,仅仅得到圣人四道之中「以制器者尚其象」的一点皮毛,而且还四不像。
实际上,通过「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可以直接推知,这里的《易经》的作用,主要是说「八卦」的作用,整个《系辞》主体部分都是谈「八卦」,与「六爻」无关。换句话说,即使是学习这句话的皮毛,也扯不到六爻的「象」上面去。
三是在因果次序上,胡乱攀附。
六爻的象,非常抽象,以此为蓝图来创作农具和生活用具。或者反过来,将一些农具与生活用具的产生,归因于六爻的象。这种观点如果能够成立,这种描述如果是事实的话,那么,一是六爻产生于这些用具之前,二是原始社会创作了《易经》。
还原《系辞》与《说卦》所介绍的《易经》创作过程,这种情况得以成立的唯一条件,是《易经》的作者并非原始人。《系辞》、《说卦》的传承受众才是原始人。
也就是说,《系辞》下篇的这方面内容,应该是真实记载了一些文明生命体,对于原始人类的启蒙与教化。所谓的「包羲氏」,应当就是这种文明生命体的名称、形象或者主要特征的描述,与《系辞》、《说卦》里面的「圣人」是一个相同的群体。
总而言之,「设卦观象」的次序正确而严谨,任何曲解都只能是误解,或者基于特定的目的而故意造假。
这与「道」的情况大同小异,证明「大道理是毒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