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3

《安谧之土》写给你的故事

第六章: 根 (下)

        停下车,按下闹铃,开门的却是Alice.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当大家遇到什么难事的时候,就喜欢到Mary这里,好像她的厨房里有什么神奇所在,在这里和Mary喝一杯咖啡或是茶,心里就会平静很多。

        我和Mary打过招呼,径直去了John的工作室,不想打扰Alice和Mary的会谈。

        John的工作室是我的所爱,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在这里和John渡过,听John讲每一个工具的来历和故事。John一直到离世前都还在经常在这里做一些东西。John在工作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有时也会帮帮忙,有时John还会教我些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John的味道,John的体温都还能感觉得到。而 Mary每天还是和John在世时一样地清理和打扫。我坐在John的工作椅上,想,为什么我们今天不再需要铁匠了呢?那些永远也不会计算机或是不喜欢计算机,就喜欢手工的人怎么办呢?以后都是机器人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就算我们不需要铁匠了,我们也不需要John和Mary这样的生活吗?

        真的明天会更好吗?未来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我们真的再也没有手工要做,甚至什么活计也不需要做了,只需要点点鼠标。

        从工作室望向花园,虽然是冬天,Mary还能让这个花园充满生机。一个93岁的老人,是什么让她这样保持劳动着和美丽着?再远处能看到那片如诗如梦的森林,这种自然的美比Chantel对面公园的人工美多了许多的自由的气息。

        自由是不是真的光着脚走路就可以感受到?

        我靠,我又开始进入猫眼时段了。不过说真的,我真的在想,Mary会喜欢猫眼吗?Mary的花园能抹去些猫眼里的些许忧伤吗?噢,一个如此年轻而美丽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浓重的忧伤呢?

         “只有Andrew哪天带女孩来见Mary了,那他就是真的认真了。”我妈妈在去年圣诞节家庭聚会时对Mary说。

         “那个女孩一定已经在等着Andrew了,不用着急。”我记得Mary当时说。

          “嗨,Andrew,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很久了。”我第一次见到猫眼时,猫眼这样跟我说。

          “真不知道Mary是怎么做到的,能把这个大房子保持成这样,还有时间去做慈善。”不知何时Alice 也来到工作室。“有时真的想不明白,她和John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这样,工人家庭居然还培养出中产阶层的下一代。而我们现在好像要回到社会底层了。这是我们的倒退还是我们父母的倒退?”Alice说。

          “你可不是底层阶级,我才是。”我笑着说。

        她居然流泪了,把我吓坏了,她要是把那肚子里的Joseph给哭坏了,我可担当不起啊。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我就觉得生活怎么这么憋屈啊,我都觉得要憋屈死了!”她干脆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们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好像什么都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钱来决定。我们连游戏规则都不知道,让我们怎么玩啊!就算是罗马斗兽场里的奴隶还有在光天化日下一搏的机会,可是我们呢?把我们扔在漆黑之中,让我们在对未来未知的恐惧中焦虑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虚伪的伪善的现实!让我们拿什么给我们的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这都上升世纪发问的高度了。”她哭得我的心隐隐作痛。她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因为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生活不是还是继续吗?社畜的命运不就是如此吗?

          “什么也没发生,要是有什么发生了,反倒好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可能发生,我们就是温水里在煮的青蛙。”

          “嗨,嗨, Alice,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对小Joseph不公平。你这样的情绪会污染他的心智的。而且他现在是不能选择的阶段,你强加给他你的负面情绪。”

          “我们本来就不佩做父母,就不佩有孩子。”

          “要不要孩子当然是你的权利,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你要对小Joseph负责。”我大声到不得不站起来。

         “你轻点,别让Mary听到。”这一招果然有用。她止住了嚎啕变成了抽噎。我感觉很奇怪好像Alice心疼Mary比小Joseph还多。也许因为这个小小子儿还在她的肚子里,还未和她“分开”。

        等她情绪平静些了,我又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也没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地活着,特别挫败感。Phil被裁员了。我们已经看了很长时间的房子,好容易有一套合适的,现在因为Phil失业又面临不确定。肚子里的就快出来了,不能还是蜗居在两个卧室的公寓里。”她停了一下,好像等我说什么,但是我能说什么呢?说:你已经不错了,还有人露宿街头呢?说,没关系,对孩子来说一个快乐幸福的家庭氛围比一个大房子要重要的多?屁!在窄小的空间里面对整日愁眉不展的父母,怎么会有快乐幸福的氛围!

       好在Alice没再等我,接着往下说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追求物质的人,你是知道我的。只是我就是觉得我怎么会那么失败吧,我怎么会做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呢?”

         “你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我知道你的压力,谁让你有一个Chantel这样的姐呢,要比Chantel,99% 的人都没得活了。”我宽慰她,尤其最后一句话,我是真心笑着说的。

        “你怎么也会以为我在和Chantel比?你怎么也会以为是Chantel给我压力?这根本就和Chantel没关系。我就是觉得我怎么就那么Loser呢?”Alice 又开始哭泣。

        我的天啊,看来自认为loser的普天之下大有人在。

          “你别和Chantel比,你和比我,那你不就不感觉你是loser了吗?”我说。比,比,比,我怎么这么庸俗呢,有什么可比的呢,不是每个人在这个世界和星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吗?事实上,“比”的确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比”让我们有目标和紧迫感,也许还有成就感,“比”更让我们有挫败感和失落感。看看社交媒体不就是吗?但是Alice 的确比我拥有的多多了,爱夫爱子,房子虽小是她的财产,这些我都没有。这个时候和我比比也许她就不那么挫败了。

        “Andrew,你是真的不理解吗?Loser不是和别人比的。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感觉,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你有成就感和自我认同感,你明白吗?我们不敢有梦想,因为梦想越多,失败感就越强。就是你根本不被这个世界或是你的生活需要!你无处可去,你没有归属!”

       看来我的姐姐还是比我强,咦,我怎么又比上了呢? 难道我们的梦想不也是比较后的结果吗?算了,我别再纠结了。我已经只会在心里和自己说话了,我再纠结,还不知会怎样呢?所以有时,做做鸵鸟真的很有帮助的。

         “至少Lucian 需要你,Phil 需要你,咱家的人都需要你,我需要你啊!”我说。

          “你的觉得Lucian需要的是一个我这样的妈吗?他只是没有选择。Phil真的还需要我吗?如果没有我,他的生活可能完全不一样?可能好一百倍。你需要我?你有多少时间想到过我?其他人都和你一样,每个人都忙自己的事情,都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汪洋里挣扎。也许只有到我死的那一刻,才能唤起你们的一点点需要感,需要我的离去让你们感到悲伤和依恋!”

        “Alice,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突然很害怕,Alice想到死了吗?如果Alice真的死了……

          “如果Alice死了,大家只会伤心一阵子,然后又回到原来的轨迹。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挣扎,都想赢得我们被需要的理由,这个理由是让我们活着的许可证。”Alice说。

       活着还需要许可证?谁发这个证?

         “我们所谓的社会用所谓的社会秩序制定了根本就不想让我们看懂的游戏规划。我逼迫Lucian不是想让他成为Alfred,只怕他还没长大就被收回了这个许可证。我现在天天想的都是,我有权利让Joseph 来到这个世界却给不了他活着许可证吗? 我有权利这样做吗?”

        等等,等等……不被需求==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无法反驳Alice,因为我想到我自己,好像挫败感真的就是来自你不被需求,你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自我找乐?像我一样,好死不如赖活着,自我放“炮”?!

        我无言以对。

          “我本来今天来找Mary是想问一下她能不能把这套房子做个抵押帮助我的贷款,我是想她已经这么老了,也许早点处理财产,省得将来的遗产税,但是我不会多占的。你别这么看我,是听着有些冷酷,但是事实并没有那么冷酷,因为冷酷的是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划不是我们。”  我不知道我此时是什么面部表情,但是,我的确不能接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伤害Mary。

          “我在Tring的Costa找到Mary。你知道她的雷打不动的周六早茶。她和她的老朋友们。她穿得总是那么端庄优雅,发型也是那么恰到好处,鞋子,包包什么的,都有范到我以为在看费雯丽的电影。我真的就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有精力去把每一件做到极致,而且还能做那么事情。等我们回到家,她和我讨论关于女权主义,她知道我和外婆Jane一直都是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她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女权主义不去给女人争取全职妈妈职称和相应薪金系统。她说在我们无法改变女人怀孕生子这个自然之前,女人对孩子的职责是一种血肉的连接。所以从女人怀孕的那天起就是正式上岗妈妈岗位,就应该有薪金的,就应该为确保做好这个岗位去学习、努力和生活。然后,应该有全职家庭主妇的职称和薪金,因为照顾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如果男人做也应该给男人。她说,我们的家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顾,只有小家好了,大家才能好,只有孩子好了,未来才会好。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永远都做不了家庭教育的那部分,那是爱的教育,在爱的感受中知道如何爱自己爱他人。她还说以前虽然在她们年轻时做全职妈妈和主妇也是受人尊敬的,但是没有得到职业上的认可;虽然爷爷John很爱她而且对她很好,但是每次都是从爷爷那里拿生活费,让她觉得她们对社会的贡献根本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如果没有她操持这个家,会有John的事业最终惠及一方,会有咱爸和咱姑妈们这么优秀的孩子们吗?我突然被问傻了,尤其想到Jane的女权主义的一生坎坷。我就说,那女人如果不想在家带孩子,就想做事业呢。Mary笑了,然后说那就去做事业,那是女人自己的选择,就像有些女人选择做全职妈妈。在你想好好带孩子的时候,你知道你也在从事一件很意义的工作,家庭工作也是社会工作,也是专业职业。然后她拿出一大堆文件给我看,John在他们金婚纪念日时就把他们所有的财产包括工厂的股份和这个房子都投入到他们创建的那个慈善机构,那个帮助贫穷但有梦想的当地孩子的慈善机构。你知道他们帮助过多少个孩子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单从一张表中就看到在近5000个孩子通过不同的方式接受了资助。Mary想在这个基金里拿出一部分来帮助妈妈们,像我现在这样的,但是,她才发现,这件事情太难了,而且她也发现这其中的各种运营上洞洞,那些拿着高薪水的慈善机构的运营者们,考虑的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不是Mary和John组建这个慈善机构时想做的事情。而且他们对Mary说,如果Mary想做新的方向,他们认为帮助妈妈们是新的方向,那就需要新的投资。但是Mary已经投入了她的所有了。所以,她就想是不是把John的工作室里的收藏都卖了去做这个新方向。她还说,她知道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让年轻人有成就感那么难,以前做个漂亮的蛋糕或是打出一块像样的铁器都特有成就感。她说就是成就感和归属感支撑她和John一路走过来。她说她也觉得现在她做什么都在被挑剔和质疑中,做事情的成就感都没有了。她说了好多。她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相比Mary, 我多么的不堪啊,相比Mary做的,我的想法我的要求多么可笑啊。但是我们真的就找不到什么事情能够体现我们的价值,能够被认可的吗?”

         “因为现在衡量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金钱!”我脱口而出,然后把自己吓了一大跳。Alice也终于停了下来。太大的信息量了,对于我这种反应迟钝的人,是需要时间消化的。更何况Alice的叙述这么混乱。

        我正想正在要说点什么,发现Alice的停顿只是从她的包里取出她的水杯,喝了几口水。她还在继续。

         “对了,小小子儿,以后你也随身带个杯子吧,别让这些塑料把地球都罩上了,我们本来就憋屈,如果再无法呼吸新鲜的空气那就更惨了。其实Phil就是因为痴迷想把伦敦以前的城市中的饮水口恢复的项目而影响了他的工作。那些废弃的石槽水道会是多么自然而清新的水供给啊,你甚至用手都能捧一捧解渴。Phil还是不甘心,找Alan想办法去游说那些有权利的人。但是Alan不抱太多幻想,说塑料是石油的副产品,真想解决塑料问题,要动得了石油的人才行。什么事一沾Alan就特神秘。不说这个了。我接着说回来。”

       还有下文啊,我还以为她之前的大哭是因为被Mary拒绝了。

         “然后我就对Mary说,别着急,我会加入她的阵营,我能做出吸引人的招贴画,这很重要。但是我得好好想想,做为女人或者说妈妈方,家庭主妇方,不论男女了现在,到底到底……反正我现在还没好主意,从来没想过,觉得生孩子养孩子就是应该的就是自己的事。现在想想Mary说的特别对,小家好大家才能好,孩子好未来才会好。然后就觉得特别委曲。替Mary委屈,替Jane委曲,替我自己委屈,也替Phil委屈,还替你委屈。” 这个没有逻辑的Alice啊,也许做艺术的人都这样?不遵循正常逻辑才能有天才创作?

        “你这是哪儿对哪儿啊,说是替女人委屈,又有我和Phil; 说是替Loser委屈,Mary 应该不是吧。”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乱七八糟的。也许是替弱者委屈吧?”

       “好吧,能替弱者委屈的一定不会是弱者。”我笑。

      “拉倒吧,我都不知道强者长什么样?” Alice从小就是这样,哭完了就忘了,哭完了就笑。而且她梨花带水的笑还是她的超级武器,总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但是现在她这么美好的带水梨花什么也不能让她得到。

          “至少你有Chantel 做模板啊。Chantel算是强者了吧,在你的字典里?”

          “唉,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看不出Chantel的憔悴吗?我就不明白她哪来的这份隐忍,要我早就把Sue痛打一顿了,我都不用自己动手,让Phil去打,然后再把他扫地出门。”

          “如果你是Chantel,就不是Phil, 是Alan了。”

          “你也知道?你可千万别表现出来啊,Chantel太不容易了。”

          “我知道什么呢?我本来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现在我得回家了,那个傻笨Phil估计都等急了。对于我,Phil  刚好。”

         “你真的要帮Mary?你可是和Jane最嘲笑一生老公孩子家里锅台转的女人了?”

         “不知道Mary是不是真的要做,她怎么可能舍得卖掉John的工作室和里面收藏呢?”

       Alice 走后,Mary 过来和我一起整理John的工作室和他的收藏,其实更多的是他的“创造”。

       我忍不住问Mary 真的想卖掉这些。

          “我们是光溜溜地来到这个世界,我们走的时候也什么都带不走。 John和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们会有什么要留给孩子们,因为我们觉得让他们自信地独立于这个世界是给他们的最好。我觉得我们也做到了。就是想帮助些需要帮助的年轻人,至少让他们感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是有帮助在的。如果当时没有好心人帮助了我们从加拿大回来的两张船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家。每个人都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想这应该是“是”的回答吧。真的把他们保存一生的收藏卖掉?!

          “那这次一定要让Alan帮助,他明白这里面的游戏规则。”我说。

          “怎么做什么都成了游戏了呢?这游戏规则到底是什么?今天都好几个人和我说了。” Mary 有些不悦。 Mary用放大镜查看文件,看文件的时候背已经驼得厉害了,她毕竟已经93岁的高龄了。看着她,突然明白Alice为什么大哭,真的替 Mary 委屈,凭什么要她拿出她的所有?这个国度里这个世界上比她富有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要让她去为这些需要帮助的年轻人倾其所有?就因为她曾经一无所有?就因为她和她的爱人一生努力终有收获?就因为她们在年轻时得到过两张船票的帮助?还是就因为她知道没有希望和帮助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妈的,这是个什么世道?道貌岸然的吃人游戏规则!谁让我们创造了金钱这个魔鬼,我们被挤干最后一口呼吸还舍不得放下的魔鬼。

       我感觉剧烈胸闷,无法呼吸!越挣扎越没有空气!

         “今年的圣诞节还是你一个人来吗?有没有谁一起?”Mary问。

       我涨红了脸,不是因为会是我一个人,是因为我此时真的无法呼吸。我突然想到Anmiland的空气……

        这一口气终于倒上来的时候,我说:没人,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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