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城让杨懋将所看到的面具画下来,无奈杨懋当晚失忆得厉害,只能记得一个大概的风格,许之城便拿着这个“大概”去逛了集市。
集市上卖面具的有好几家,到了各式各样的节日则几乎家家户户的铺子都会进一些货拿出来卖。许之城随意选了两个铺子,翻来找去都没见着与画上的款式类似的面具,掌柜的好奇,探头看了看,道:“这样的面具早就过时啦,这还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客官您喜欢?”
许之城抬起头来:“有么?”
掌柜的热情道:“有,有,不过放库里去了,客官您要是要的话。我给您找找。”
掌柜找了快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拿了几只面具来,许是年代久了,上面的油彩也有些剥落。
“客官您要的话给您打个折?”掌柜的问,“现在很少有人会来买这种款式的了。”
“很少有人?”许之城问,“那就是说还是有人买的,可记得是什么样的人?”
掌柜的一摊手:“你这客官倒是有意思,管人家买不买干什么?再说哪里会记得谁买呢?到庙会的时候所有的面具都会拿出来,难免有人会买上老式的面具。”他将那几只面具往许之城面前一放,“客官要不要给个痛快话,不要的话我收起来了!”
许之城连忙摸了几颗碎银递过去:“要要!全都要了。”
许之城话音刚落,便听见卢文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城哥哥,想不到你也这么有童心?”
许之城看看卢文馨,又看看面具,疑道:“童心?庙会灯会的时候不是很多大人都会买面具来戴么?”
卢文馨指了指柜台上笑道:“大人喜欢戴的多半是那些,新奇又好看,你手上拿的都是老款,色彩又艳丽,通常小孩喜欢一些。你买了这么多,可不是有童心吗?”
许之城心中一动,他觉得有什么想法正在冒出来,杀人的人显然是个成年人,可他却会购买这种孩童喜欢的面具,他是童心未泯,还是童年的记忆在他潜意识里很重要?
带着疑问回到自己府上的许之城,刚进门就急匆匆地去找常乐。常乐见到许之城也“扑棱棱”直飞到面前,在地面来回焦急地跳跃。
许之城蹲下身来,皱着眉望着常乐:“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常乐继续叽叽咕咕地叫。
许之城叹了口气:“唉,忘了你不会说话了,这样吧,带我去上次那个地方。”
常乐仿佛听懂一般,原地跳了两圈后便飞了起来。许之城正要跟上去,帽儿跑了过来:“大人大人,刑部的纪大人过来了。”
帽儿的通传刚完,那边纪春明已经寻了过来。“许大人,实在是有紧急的事务,我昨夜是一夜未眠啊。”
许之城扶着纪春明坐下,又命娉婷倒了茶过来。“纪大人慢慢说,下官仔细听着。”
纪春明嘬了一口茶,方才缓了口气:“那陈生放出去不到一天又自己回来了,说是有人要杀他。”
“哦?他可知是何人要杀他?”许之城有些意外。
“他没看见那人的样子,因为对方戴了只面具。”纪春明道。
许之城站起身将案几上刚买的几只面具拿过来,问道:“纪大人,那陈生是否描述过面具的样式?”
“他说过。”纪春明点头,又探头看了看,惊道:“正是这种样式的,花纹虽记不真切,不过色彩鲜亮,是那种孩童喜欢的样子。”
许之城沉声道:“由此看来,这两桩案子果然如我此前所想的那样,有着某种关联。”
纪春明一凛:“你是说陈功的那件案子?”
“正是。”许之城点头道,“杨懋杨大人那晚也看到了一个戴着此种面具的人。”
“嗯,如今杨大人正在狱中,定然不是他袭击了陈生,看来此案另有蹊跷。”纪春明捋着胡须沉思片刻,突然又道,“许大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离奇的事情。那文澜书院的方文又来到刑部,说是这两日书院里不大太平,夜里似有鬼魂相扰。”
许之城奇道:“鬼魂之说不可相信。”
“老夫也这么想,世上鬼魂之事多半是人为。”纪春明赞同道,“只是听那方文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方文说起有一日夜里,他发现自己白日里将书本丢在了书院,便返回去取,结果刚进书院便听到一阵哭声,他又害怕又好奇,便循着哭声找了过去,结果发现在书院一角有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烧纸,方文因为紧张碰翻了给野猫喂食的饭盆,惊动了那个白衣人,方文惊惧之下也顾不上去取书本,便赶紧逃走了。”
许之城问:“方文可看清白衣人的相貌?”
纪春明摇摇头:“不曾,当时大约太害怕了,没有顾上去看。许大人,你说会是什么人搞鬼?”
“搞鬼倒不见得,有可能是书院中有人在祭奠艾慕澄,只是这么偷偷摸摸的,让人很生疑。”
“老夫也这么觉得。”纪春明表示赞同,“要不我们将这只鬼给抓出来?”
文澜书院内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坊间兜转了几回后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其中最耸人听闻的便是说艾慕澄冤魂不散,夜里回到文澜书院叫屈寻仇,哭诉自己的悲惨经历。这些传闻直接导致许多人家不愿意将自家子弟送到文澜书院读书,文澜书院一下子冷清下来。
对于纪春明和许之城来说,文澜书院闹鬼的传闻弄得天下皆知并非好事,如果在书院内祭奠的人听到了这些传闻,恐怕不会再行祭奠之事,这样他们就无法得知这个人到底是谁。
许之城不信这个邪,寻了一个夜里去了文澜书院。文澜书院夜里也不锁门,虚掩的竹门一推就开。此刻夜深,院中除了偶尔的虫鸣便听不到其他声音。
许之城静静地走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当他走到后院时停下了脚步。不大的后院里有一株槐树,树旁精巧的八角亭中有个人背对着在烧纸钱。
许之城站在不远处,并不打扰。祭奠的人似在拭泪,良久终于站起了身。那人回身也看到了许之城,却并不意外,只是向着许之城施了个大礼。
“文教习,是你。”许之城道。
“是我。”文教习面不改色,“见过许大人。”
许之城指了指火堆:“在祭奠亲人?”
文教习苦笑了一下:“并非亲人,是艾慕澄。”
许之城没有答话,而是仔细看着文教习的表情。
文教习似有伤感,轻叹了一声,道:“大人恐怕是为了近日里的那个传言而来的吧?”不等许之城反应,又道,“恐怕他们看到的正是在下了。”
“哦?这么说此前也是你在祭奠?”许之城问。
文教习点头,白色衣角被风吹起,尤显落寞凄凉:“我其实经常住在书院中,一来书院晚上无人看管,二来我平时就一个人,若是在书院看书晚了便不回去了。艾慕澄走以后,我很难过,想着她一直凄苦,便情不自禁地为她烧些纸钱元宝,希望她在那边能过得好一点儿。”
“好一个情不自禁。”许之城凝眉道,“你与艾慕澄……”
“就是师生关系。”文教习道,“在下知道大人怀疑什么,但在下不是。”
许之城笑起来:“你知道本官怀疑什么?你又不是什么?”
文教习继续苦笑:“实不瞒大人,在下对艾慕澄情深意重,又怎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爱之深恨之切。”书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袭白衣的纪青云宛若世外闲人,双手搀着纪春明云淡风轻地踏月色而来。
有时,许之城会想,这样一个妙人,除了微跛的右脚外便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许大人,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不是说好了一一起捉鬼吗?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就自己来了?莫非大理寺想自己破了此案?”纪春明半开玩笑的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快。
许之城连忙上前赔礼:“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临时行到此处,临时起意想进来看看。”
纪春明探头看了看文教习,问道:“鬼捉到了?”
文教习上前几步行礼:“见过诸位大人。”
纪青云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又看了看八角亭方向,“方才是老师在烧纸?”
面对纪青云的问话,文教习显得有些冷漠,只答了句:“是。”
纪青云轻笑:“老师是个重情的人。”
纪春明插嘴道:“青云你少打岔,不要打扰为父问话。”
文教习却道:“有什么可问的,该说的在下都说了,近日的传言恐都是因为在下,在下祭奠的也正是艾慕澄,至于为何多次祭奠皆因为在下对艾慕澄有情。”
纪春明道:“难道不是因为有愧?”
文教习低下头:“确实有愧,若我当初能保护好她,她也不会遭此横祸……”复又抬起头,“若让我有朝一日找到凶手,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纪春明咳嗽了一声:“凶嫌的生死,官府自会处置。”转而紧紧盯着文教习,“只是今后难免要麻烦到教习。”
文教习拱手一礼,并不多话。
纪春明见暂时问不出什么,转身要拉着许之城离开,回头一看发现纪青云不知何时站在了八角亭内。
纪春明冲他喊道:“臭小子你在磨蹭什么呢?”
纪青云转过身来,脸色有些苍白,手中捏着一只青团,道:“我发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