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朗姆酒瓶
似火骄阳日复一日不知倦怠地挥洒在这片热情的国度,就像恋人大道零落满街巷的拥吻情侣,眼中的目光似能将人灼伤。沿着这条浪漫而炙热的街道走到巷尾尽头,往右一拐角,深处有家酒吧,幽静得宛若一堵墙隔开的两个世界。
是往右拐,不是往左,更不是翻墙。
白天的酒吧和想的不太一样,没有幽暗格调的彩色冷光,但仅靠窗缝几束日光全权负责照明,确实也没有多明媚亮堂。正在擦拭玻璃杯的店长,身后琳琅满目的经典酒瓶充实了整片酒架。
背景的爵士萨克斯曲裹挟着飘忽不定的风韵情调,吧台唯一的绿发客人左眼有道疤,二十上下。他也不懂音乐,但这曲调加上手中的第三杯朗姆酒,着实能让人平静不少。
“等人么?”趁他放下酒杯的空档,店长用白布擦着杯身时搭了个话。
“嘛,算是吧。”他瞥了眼身后的时钟,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快了。
玻璃杯中折光的深红色被一饮而尽,这人一向不懂得品酒,顶级名贵红酒和成桶的粗制品在他眼里都一样是用来解渴的。暴殄天物过后的几块冰块磕碰在杯壁上。
“小哥,要再加一杯么?”唯一的客人的需求总是很容易被注意到。
绿发男人晃了晃酒杯回应,乱撞的冰块像骰子清脆地叮咚作响。
“还是朗姆酒?”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在对方刚要接走酒杯的瞬间回过神,“呃......换一种吧。”对于一个毫无细腻味觉的糙汉来说,这种甘蔗汁甜的有点牙疼。
“喂......一般表白都喝什么酒。”
他眼神落在身后某个意义不明的瓶身标签上,心思不知落在哪里。
“Mojito,这可是德雷斯罗萨的特产。”
棱柱形老式玻璃杯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插着青柠片的高脚杯,底层薄荷叶穿过叠落的冰块,透出清新的淡绿色。
这不是比刚才的朗姆酒还甜,绿发男人举杯闻了一下,微皱皱眉准备品尝。
“喂喂!小哥等一下!”口唇差点接触到杯壁前,店长制止了他鲁莽的窒息操作。
“哈?!”
“不是你喝,这杯是留给你要表白的对象的。”
朗姆酒
这个国家十多年前经历过一场脱胎换骨的巨大变革,绝对会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留下重重一笔的那种。那场变革让被遗忘的人和事归位,让洋溢幸福的笑容取代了被剥夺话语权的玩具。
山治记得以前这家酒吧最清净,最适消磨时间。今天不太凑巧地赶上了什么节日,一墙之隔的恋人大道奏起欢庆的乐典,热情的舞蹈遍布街头巷尾。
意义不明地坐在吧台打发了半个小时,山治叹了口烟圈,放在平时他绝对会第一个冲到街中心,鼻血狂飙也要欣赏lady们热辣似火的弗拉门戈舞。但他现在没什么心情。
酒量不太好,但进人家酒吧躲清静总得点杯朗姆酒什么的意思一下,就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半杯还没喝完,冰块都化得面目全非了。
店长掏出了张泛黄的旧悬赏令,一个年代以前的旧物件了,是用心保存过的。对比了许久那头金发和左侧蓝眼睛上的卷眉,尽管头发削得更短了,下巴的小胡子浓郁些许,漂亮的眼尾多了几道细纹。他会认得这张脸,每位德雷斯罗萨的国民都会认得,拯救这个国家于水火之中的草帽一伙,每个成员的脸。
“黑足先生,在等人么?”
正在心不在焉地纠结要不要一口气喝完这杯朗姆酒的山治吃了一惊,随即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暗示。而后他在想,在这里消磨了半天到底算不算在等人——
“嘛,不算吧。”他只是来早了,绝不算是在等人。
“您好像不太喜欢朗姆酒,换一杯吧。”店长把酒品单摊在了山治面前,在对方刚要好意拒绝的时候抢过话,“今天正好是国庆日,算我请德雷斯罗萨恩人一伙的。”
啊,国庆日,岂不正是他们十多年前到来的那一天。四个小时的激战宛若四年般漫长,可惜他未来得及参与。
酒单上排面最大的那款吸引了山治的注意,青绿色的透明酒饮旁写着酒语:“永不落幕的爱恋”。
“嘛,请客就算了,不过,介意教教我这款怎么调么?”
“很简单,您手中那杯,加点青柠薄荷,还有白砂糖。”
白砂糖
山治从不认为自己最拿手的菜品会仅是一道海鲜炒饭,但这道海鲜炒饭确实像被加了什么东西,人一吃,心就能套住。比如索隆,比如阿金,再比如后来的佩德罗。
但他发誓给世界上最美丽的紫罗兰小姐端上铁盘盛装的豪华炒饭,绝不是因为这种歪心思,只是单纯的,异域风情的美人配醇香浓郁的美食。lady烈焰红唇嫣然一笑,他就摇曳成了海草的波浪形,顶着两颗心形眼珠子的波浪。
“色厨子这次难得没飙鼻血啊。”
要不是这个欠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桃心眼都没意识到吧台上好像摆了颗绿藻盆栽。绅士轻吻了一下紫罗兰小姐的手背,说了句失陪一下。
“我还以为你迷路到藻哇国了,那可就真的不太好找了。”山治走近吧台,黑皮鞋尖戳了戳索隆小腿结实的腓肠肌,左手挡在脸前点了根烟。
有人为了野心而活,有人如野兽般恋战。野心不实现,恐怕就没资本给感情一个交代。所以山治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一晃也两年多了。可恶,恐怕会一直等下去。
“白痴,你看不出这是个陷阱吗?”索隆仅有的右眼往身后女人那一瞥,示意给这个色令智昏的厨子。
“我死也不会怀疑女人的眼泪。”你又不是不知道,山治弹了弹烟灰。
“这杯酒给你的。”索隆按着高脚杯的底座,沿着桌面将一杯透着清新淡绿色的酒饮推到山治面前。
“你脑子进草了?”山治憎恨任何浪费一滴酒的行为,但谁都知道他自己不喝酒。这绿藻头今天有毛病,山治白了他一眼。
“怕了?连杯酒都不敢喝?”挑衅意味十足——他很懂山治,卷眉毛果然气不打一出来地饮尽这杯Mojito,还把杯底的几块冰炫耀着晃了晃。
不妙,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眼前的混蛋模糊中越来越迷人了,冰甜味的口感险些将人置于恋爱的错觉。
再下一秒更像错觉,索隆按着脑袋亲了他,唇齿之间掠夺着口腔里甜得像甘蔗汁的空气。
他紧紧拥着山治,宛若失而复得的财宝,揉乱的金脑袋被用力按进怀里。
“做我的男人。”
这绿藻头今天确实有毛病,出乎意料的有毛病,山治在他怀里偷偷笑着。
“喂小哥,酒钱!!”索隆搂着爱人走出店门时,身后的店长大喊。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见过乖乖给酒钱的海贼?”
他却在高脚杯下压了张面额最大的钞票。
碎白砂糖罐
山治自然是那种会付酒钱的海贼,出于对厨师、对调酒者的尊重,尽管店长恩人恩人地叫着,可事实是当年他并没对这个国家的变革做出太多贡献。他用月步飞去了桑尼号,而后一记风来炮喷去了佐乌岛,再而后,强权威逼去了托特兰海域。
佩德罗丧命的那片海。
巷尾的街边停了一辆浅黄色的老爷车,钥匙扳转了第一下,伦巴风情的欢快爵士乐从车载电台的音响里跳脱而出。但许久无人再次拧动钥匙打燃发动机,驾驶位的金发男人似乎也并无心思欣赏。指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夹持着烟身,搭在不需要窗户的敞篷车框边,随着小号节拍最强的音符弹落了几下灰烬,半个车载烟灰缸是塞满了的。
还记得十多年前骑的是个玩具木马,现在都有敞篷车子了。
这十年来他无法控制反复诘问自己,该这么过么,他过得好么,而他又过得好么。
槽牙反复将一块蔗糖口香糖咀嚼到了乏味,待到唇齿间盈溢出白砂糖般的香甜后,他终于打着了发动机。
喧嚣的古董车驶过跨海大桥,逆着海风扑打的方向,是格林比特的海滩。
草帽海贼团十年后的重逢。
碎冰锥
玻璃杯从布满硬茧的掌心滑落,冰块连同那酒红色四碎飞溅。
这十年来,上述的画面自始至终在索隆脑海里挥之不去,梦里、酒后、亦或是遐想,唯独不在人生的回忆里。他无法释怀这一念之差的遗憾,拥有和失去之间仅仅差了一个酒吧、一条街巷、或是一次迷路。
他是无神论者、是实干派,比起相信鬼神传说,还不如握紧手里的剑柄。所以他不会幻想什么时光倒退,只会让这个实现不了的执念永存于脑海。
他以为这份执念会折磨他十年、二十年。但它却在那一刻碎了,连同手里的红酒杯。
山治从一辆老古董却干净锃亮的敞篷车一步迈下,十年过去了也没老,裹着黑西裤的双腿依旧精瘦紧致,衣服架子一般的身板完美地展示了一件西装能发挥的最大魅力。
食材装在两个巨大的包裹里,厨师一手拎着一包,纤细的身材夹在中间像律师徽章上的天平。
索隆很自然地接过其中一兜食材抱在胸前,像十年前一样自然。他们还在吵绿藻头和卷眉毛,路痴剑士和花痴厨子。
碎冰
他从未把罗罗诺亚·索隆挂在嘴边,也没摆放在心头哪个重要的位子上,起码打佩德罗死后就是这样了。但山治依旧把自己关在车里许久不愿迈步,让他推开车门的不是什么勇气也不是什么释怀,而是烟灰缸实在塞满了。
“那,你就不要想起我。”
拉夫德鲁一场旷日持久跨越纪元的混战后,路飞当上了海贼王,索隆击败了鹰眼。他最后扯住山治的胳膊问了一遍,跟不跟他回霜月村。蓝眼睛像一池流不动的潭水,鲜少表情,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回不去了。而后索隆丢下了这句话,只带着腰间的三把刀回了霜月村。
或许再来一次山治还是会这么选,但他得承认这是个相当糟糕的决定。从他落脚在东海开餐厅的第一天起,厨房里不再有个绿头发的混蛋搬个椅子坐在旁边拱火捣乱的那天起,生活就味同嚼蜡。
可他难道还能再去霜月村么?不了吧。
他甚至连在草帽海贼团十年聚会上,“绿藻混蛋过得怎么样”都问不出口。
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绿藻混蛋十年后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没说话。就像十年前一样默契地接过了食材,走了没两步就吵起来了,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谁的包裹更沉一些?
柠檬
有的人你别看他不拘小节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背地里连女人的飞醋都吃。索隆吃过女人的醋,吃过人鱼的醋,吃过阿金的醋,当然这些山治都不知道。山治知道的只有,他当时因为佩德罗气到差点拔刀砍了自己。
佐乌岛时他看见那张写着“我去见女人了”的字条直接气到撕成了两半,他就是那种会嘴上说着不要管那种人了,实际慌得一批真怕他跟女人结了婚再也不回来身边了的人。
没成想,让他再也回不到身边的不是女人,而是,一只雄性美洲豹。
在和之国他每遇到一个伙伴都要口是心非地拐着弯打听厨子在哪,但是都说,走散了。是走散了,不是没回来,他就放心了。
夜晚的街道无人,见闻色霸气却告诉索隆身后有个熟悉的人在跟着,虽然他看见的就是一团隐形的空气。他拐进一个死胡同堵住了这个毫不光明磊落的家伙。
“你变成一团空气我也认得。”索隆把他壁在砖墙上,第一次搂住那让人想犯罪很久的腰身,右手好像找到了圈圈眉的位置,准备亲上去,“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还有实感。”
“做我的男人。”
右手顺着卷眉往下,食指一勾拉下了面罩,隐形黑的战斗服瞬间如光块拼接般暴露于寂静的夜。
索隆手顿在半空,他惊愕住了——隐形黑之下的那张脸,藏的满是悲伤。
如果一个爱你的、你却不爱的男人,有天为你而死,多少人能做到若无其事放下,而后断然走向自己所爱?他,文斯莫克·山治做不到。
索隆由衷地尝到了嫉妒的滋味,他嫉妒一个死人。
和道一文字不愧为名刀,索隆用粉碎性的握力攥住刀柄都没有丝毫裂纹,他也只能攥着,因为不知道拔出来还能往哪挥。
就差一面而已,上一面见到厨子的时候说出这句话,一切都不一样了。
柠檬汁
山治也吃醋,达斯琪的醋,佩罗娜的醋。但很别扭,他吃醋的方式就是一边踹这绿脑袋一边骂着“为什么lady会跟你这种头脑简单的生物讲话”。
但在和之国他最该吃醋的那一幕时,反倒没了实感。这多半是索隆故意气他的,但他连句“放开美丽的日和小姐”都没说,叼了根烟转身就走了。悲伤的潮水湮没了他本该有的恼火,悲伤来自佩德罗的死,来自昨晚夜巷索隆晚了一步的表白。
淡白色烟圈晕开在蔚蓝的晴空,山治这口气叹了很久,久到伴随吐出的烟雾都散了。狗屁做你的男人,你哪怕早一个岛说不好么?
索隆和他一起在格林比特的海滩边搭起灶台和烧烤架,铁板上的海鲜炒饭该出锅了,晶莹剔透的米粒间藏着火候刚好的鱿鱼须和虾仁,其中二十只鱿鱼还是刚才索隆从海底砍上来的。目光的另一头是无尽的海岸线,美好的湛蓝色却深不见底。
海鲜炒饭与海岸线,一样是与佩德罗的初识,一样是与佩德罗最后的诀别。
侠客团的团长,山治端了碗炒饭送到身负重伤的他面前,很容易就相谈了起来。美洲豹也瞎了一只左眼,也是剑士,身上也有股又倔又固执的信义。就是没想到美洲豹也爱上了他。
“果然,十年了,我看哪个女人都不能让你记挂这么久。”索隆用手肘戳了戳他,那串烤香菇再不翻面就糊了,“明明我就在你旁边,你还会想他。”
就是你在我旁边,我才得想他。
薄荷
山治开了十年餐厅没错,但他哪天也没有今天做的饭多,毕竟光一个路飞就顶百人份。
“还是山治做的肉的最好吃!肉呢,肉呢,还要!”海贼王实在也没个海贼王的样子,觉醒的橡胶能力最大用处就是方便他抢走全桌的肉。
特大份的烤肉还在烧烤架上旋转,他姑且先拿了盘炒面敷衍一下狼吞虎咽的船长。乔巴已经是实打实的成年驯鹿了,居然还这么爱吃棉花糖,山治卷了第五根递给了他。
lady这个时候通常已经吃饱了,身材依旧火爆的娜美小姐端着他特制的饮品,正在试图给乌索普放一笔高利贷,成熟又优雅的历史学家在读书间歇时不时抬起头呷口咖啡,眯眼笑了笑。
弗兰奇那里的可乐、布鲁克的牛奶都还很充裕,甚平已经中老年十足地看起世界日报,新闻版面一片祥和,毕竟整个世界最能搞事的元素都聚在格林比特海滩了。
正当他放心地觉得厨师工作可以休息一会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画面里好像少了个大口干杯的白痴剑士。他一边锤锤有点累到酸疼的腰,一边不太放心地环顾四周——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但真的就是习惯了,从餐桌拿个烤串的路程他也是能走丢的。
所幸草帽一伙没丢人,环顾360度后发现他依旧像十年前搬了把凳子坐在自己身后。
“我给你捶捶?”
山治的战斗方式算是一伙人中对身体负伤最重的,他没有恶魔果实,所有武器就是一双腿。光索隆印象中他的腰有过两次比较严重的伤,十年过去了,年轻时候积累的旧伤自然接二连三找上门来。
“省省吧,你下手没轻没重,我还想多活两年。”
索隆把他手拨到一旁,用拇指关节在腰椎骨之间抵了两下,出奇意外的还挺舒服。厨师偷偷抿嘴笑了笑,这家伙果然很烦人。
“张嘴。”
还没反应过来,鲜嫩多汁的鳕鱼肉就被筷子塞进了山治嘴里。鳕鱼肉是他最先做的一批料理,理应是上桌就没的那种。
“给你留的,这可是从路飞嘴里用生命虎口夺食出来的。”
山治瞥见了后方堆了满满一盘各种吃食,而索隆正用筷子把里边的东西一样一样塞进他嘴里。
嘁,多管闲事。
曾经的航海士小姐把自己的空玻璃杯放在山治面前推了一下,右手托腮眼里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们,这给了山治一个挣脱的理由。
一杯薄荷柠檬茶端到橘发美女面前,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溢美之词:“只有美丽又果断的娜美小姐才能让我有灵感调出这样的薄荷饮料!”
“别听色厨子的,他那家芭拉蒂半个月前就出了这款薄荷茶了。”
薄荷叶
怎么突然到了北极圈,气氛好像冻住了五秒钟,山治嘴边的香烟差点滑脱了下去,罪魁祸首似乎也才意识到方才那句话暴露了什么,但索隆并不在意,只是无奈地皱了皱眉而后把脸别向一边。
好吧,他承认他这十年来偷偷去巴拉蒂餐厅门口晃过无数圈,上周他才点过那杯新出的薄荷茶。但是,人还不允许迷路了吗?
“山治,没有人救你是为了看你停滞不前的。”他们曾经船上的航海士,漂亮、爱财、又有点凶悍有点恐怖,万里阳光号上的雄性无一例外脑袋上被她揍出过几个大包,但她铭记每一条航路的轨迹,也在意每位伙伴人生的轨迹,所以她才会用那种眼神看向他们,“佩德罗死了得有十年了吧。”
“是十二年了,十二根烟。”后方的剑士已经坐了回去,双手交叉抱在绿脑袋后,任由身体懒散凭靠在椅背,他外表有多若无其事,心里就绷得有多紧。
美洲豹总喜欢管山治借个火,哪怕是遍体鳞伤躺在远古象背的草坪上动也动不了时,哪怕是站在桑尼号船头下一秒就决定赴死时。早知道那根烟是用来引爆全身炸药的,山治死也不会用自己那金色打火机借他个火。
所以每年的那天,山治都会在墓碑前借他个火,点支烟放在旁边,因为他真的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该说点什么话。如果那里长眠的是那个绿藻头的话,他能屁股不挪窝地坐在碑前骂上一个下午,但对于佩德罗,他能说些什么。
他会在墓碑前凝望一根烟的功夫,丝丝烟雾散尽后,双手插在兜里叹息着转身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被有人默默注视在眼里。
悬浮在海平面上方的夕阳将整片海染成橙红色,将黄色海滩、绿色芭蕉叶、将万事万物染成橙红色。
山治站在那片红海前凝望着索隆,索隆也终于前倾身体回应这凝望。凝望到两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凝望到像站在佩德罗墓碑前般的无言。
这凝望是十二年来的执念与十二年来的负罪之间的角逐。
最终山治掐灭了香烟,在宴会结束后转身离开,无言。
Mojito
老式古董车收音机播放着嘈杂纷乱叮叮咚咚的破烂音乐,控制键好巧不巧地罢工了,最想要清净的时候却最喧嚣聒噪,气的黑皮鞋直踹了几脚电台面板。电劈嘶拉一声后世界安静得可怕。
来之前他就在方向盘上趴了很久,迟迟打不下去火,现在要走了他还是如此。
正如十二年前他就做了个糟糕的决定,现在他还是如此。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渴望拥着罗罗诺亚·索隆的脖颈,说着这次带我回霜月村。
但车总要开走,人生的航路哪怕是错的也得向前驶去。车子打着了火,手刹都放了开,他才发现车门旁一直扒着个人。
古董车也没有车顶,扒着车门一点也不难,山治狼狈的样子被一览无遗也不难,惹恼了山治更不难。
“起来,我要开走了,撞死你我可不管。”
老爷车就是方便,上了锁的车门一伸手就能扳开,男人长腿一迈二话不说就自顾自跨上了车。
“找不到路了。”索隆撞上车门后平淡地说。
“你还指着我一辆破车漂洋过海给你送回霜月村?”据说,烟头在烟灰缸上拧得越久越用力,往往心里藏的事越被戳中下怀,“下车。”
“我不会再让你跟我回霜月村了,上次也说了是最后一次问你。”
山治的动作很不正常地僵了一秒,像卡了纸的打印机或是停电的机械,澄澈蓝瞳孔的光在那瞬间熄灭褪色。新点上不到五秒的香烟烟嘴已经被咬扁了,他以为自己没顿多久后很自然地说出那句,“那把你送到德雷斯罗萨码头。”
这真是他带着颤音说出来的最自然的话了。自然地打着了火,自然地转着方向盘,自然地任凭街道两边别样风情的房屋倒退而过。自然而平淡地接受自己一错再错再错再错过了的十二年。
“我的意思是,我坐在你车上,以后你去哪,就把我带去哪吧。”手刹旁的储物盒里放着那枚金色打火机,索隆捡起了它端详在手上,“你的女澡堂,你的芭拉帝,或者......美洲豹的墓碑,都随你。反正我这次不会掉头走开了。”
车子在心不在焉中越滑越慢,最后停泊在了路边一幅极具抽象主义的涂鸦壁画旁。山治也不知道面前这仪表盘有什么好看的,好看到盯了几分钟烟灰落在西服上都不自觉。
终于,他决定抬起头注视着索隆。这依旧是十二年执念与十二年负罪的注视。
只是这次负的罪变了性,而执念也战胜了负罪。
“我去哪你就去哪?”山治用一个微笑结束了对视,他挑了挑眉毛对索隆这样问,“那先去个地方。”
那家酒吧,承载着起始、转折和结束的那家酒吧。
他用一个眼神示意老板借来了调酒台的使用权,半天之前的东西现学现卖还是有些不顺手。有人用十几年时间酿出一壶好酒,但这不是山治,山治做的,只是将十二年的言不由衷与纸短情长,浓缩在五分钟调制而出的那杯Mojito中。
这里面有朗姆酒,有白砂糖,有碎冰,有柠檬,有薄荷叶。有这十二年,不,十四年来他们的一切点点滴滴。
青绿色的冰饮鸡尾酒被推到了索隆面前,半月形的蓝眼睛好像在引诱他。
“这杯是我的回答。”
索隆不懂任何酒语,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这杯像少儿汽水一样闹着玩的酒饮,又抬头看着山治轻笑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多谢款待。
那辆古董车今后会载着他们两人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女澡堂、芭拉帝、佩德罗的墓碑。
但第一站是刚才那片海。
夕阳落下了大半,深紫红色的海平面仅透过最后几丝余晖。索隆牵着他的手朝大海走去,层层海浪拍打在他们半裸的脚踝间。
山治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金色打火机,递到索隆面前。
男人没伸手接,当然了,他的手忙着牵住自己的爱人。耸了耸肩说,你自己的东西。
山治笑着白了他一眼,而后把那枚打火机扔向最远的远方,沉到最深的深底。
从此,没有任何桎梏能阻碍他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