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第一章（中篇）

01

        正是初秋时节，一场平常的秋雨莫名地如同春雨般，连绵下了好几天，而且雨量还不小。雨消天晴，一大清早，村里的人就三三两两，端着饭碗聚集到祠堂门口的那片空地。祠堂坐落在村子的中心位置，不知从何时起就是村民发布话题的公共场所，村里但凡一些重要的消息都在这里公布于众。然而更多的时候，人们聚在一起不过随性谈天，无非是些所谓的奇闻异事、家长里短、时节收成等等之类。以前人多的时候，能把整片空地占满，人们叽里呱啦、七嘴八舌、漫无目的地谈论一气，好不热闹，若是遇上嬉笑打闹的孩童，还真得端紧了手中的碗筷，一不小心就会给你来个碗翻饭撒，你只能瞪圆了眼睛予以告诫。如今村里稍微年轻一点的，过完正月初六全跑到外地打工去了，留下老幼妇童守家，平时农忙时节村子更显得冷清。一般情况下，大家伙趁着早饭的空当，来到祠堂门前凑凑热闹，听上一段，说上几句，饭毕照常下地干活。

        这天清早，大家跟往常一样，蹲站在空地上，有的还睡眼惺忪，估摸着才起床，随便抹了把脸，端着碗跑出家门来。太阳像是刚睡醒一样，懒洋洋地挂在村前莲峰山头，地皮还是湿漉漉的，祠堂门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浇洗得滑溜溜的，石板缝里铺满了地木耳，这种野菜长得极像木耳，雨后成片生长，清洗起来虽费些功夫，却不妨碍人们对它的喜爱，打上两三个鸡蛋清炒，真算得上一道美味的农家小菜。

        天终于放晴了。第一个人开口说道，仿佛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一般秋收后，短暂的停歇又得转入下一个农忙的时段，要么忙着采茶籽，要么忙着种油菜，要么忙着……总之，各家都有忙不完的活。

      可不是嘛，我家的萝卜菜还没种呢。

      这个着什么急，晚种晚吃嘛。

      那怎么能行，种晚了，冬天拿什么喂猪！我今年可没晒多少红薯藤。

      你们可以腾出手做其它事情了，我的茶叶还没挖呢。根生接过话茬，不停地往嘴里扒拉饭菜，像是要赶着下地。根生说的挖茶叶，并不是真的要把茶树挖出来，而是给茶地松土除草，种茶人历来有“七挖金、八挖银，七八不挖懒茶人”的说法，眼下已入了秋，再不挖真来不及了，难怪根生心里急。

        天好了，你不出去做功夫挣现钱啦。打趣根生的人说的没错，根生有手艺，会砌墙粉刷，农村修房子选在秋收后的下半年，根生不愁没活做。

        钱当然要挣，茶叶也要挖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自心里早已有了数，一个个当着众人的面，再掏出来说一遍，像是给自己这一天乃至接下来的几天安排好了任务。福春站着听他们讲，不快不慢地往嘴里扒饭。

      哎呀，祠堂倒了咯！寡妇连子个子小，抢着小步子，打祠堂右边的弄堂里来。

        祠堂不好端端的嘛。大家望着竖在眼前的祠堂，不相信连子说的话。

        不信啊？喏，后面寝堂那个角。连子右手举起筷子，朝自家老屋的方位指了指。

        昨天夜里雨好大，我老娘隐隐听到一阵轰隆声，心里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情，清早起来打开大门，是祠堂倒塌了……连子讲起来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连子老娘住在老屋，正好在祠堂后边。连子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爹偏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更让人费解的是，老爹在世时非得把她留在家里，给她招了个上门女婿，早年在上海打工，男人出了意外，抛下她和三个子女。连子身材弱小，却性子刚烈，男人走后未再改嫁，独自一人拉扯孩子，脾气日变古怪，村人很少跟她走动。

        见连子说得这么真切，大家不由得不信了，挨个随她走进弄堂前期探个究竟。弄堂百来米长，顺手边是一幢老宅子，反手边是祠堂，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正对连子老屋，路面早已在世代村民的脚下磨得平润。不及走完石板路，众人停下脚步，眼前横七竖八的木条，有些已经横躺在地上，有的一头还嵌在屋顶；砖瓦杂乱地散落了一地，一半倒在了弄堂的石板路上，一半倒进了祠堂的寝堂里，倾塌的一角像是给祠堂再开了一处天井，阳光雨露尽撒其间，使得平时幽暗的祠堂顿时亮堂起来。

      在大部分村人眼里，老祠堂现在弱不禁风，陈旧破败，不堪入目。可是在过往的岁月里，祠堂一度作为宗族象征傲然地活着，是这个村庄近代风雨历史的真实见证。只因它是集体的，不属于任何一个私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无人关心爱护，年久失修，终究抵不过一场风雨，轰然倒下了，同东边那幢被充公做仓库的老房子一样，塌了屋顶，只剩下爬满了藤蔓的旧墙破壁，孤独落寞地杵着。

        啧啧啧……大多数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无不发出一阵阵叹息。

        怎么就倒了呢？

        是啊，可惜了！

        倒就倒了呗，有什么好可惜的。

      这祠堂都多少年了，现在没什么用啦。

    怎么能这样讲？村里谁家过了的老人不是从祠堂送出去的……福春听了没有言语，倒是福春家的忍不住说了句，未等她讲完，福春忙拉着她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