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大人们总说：“你再不好好读书，长大后就要去捡垃圾了。”
因为这个，我没有成为捡垃圾的人。
只是，遇见了捡垃圾的她们，刘阿婆和林阿姨。
在这偏僻的郊区工业园里，我开始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宿舍在公司建的独立于工厂的生活区里，像我们这种拥有工程师虚名的，分配的是单人间。这里鱼龙混杂，有普工、领班、主管、工程师、科长以及其中部分人的家属，拖家带口是这里最常有的组织形态。
整个生活区有9栋宿舍楼，每一栋有550间房间。每一栋楼下都有一个大型垃圾箱，垃圾箱附近寸草不生，恶臭连连。说也奇怪，就这么一片小地方，衍生了捡垃圾这个行业。在这里居住的两年时间，捡垃圾人代代更迭、络绎不绝，从未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算是一大热门行业了。
从业人员普遍都是公司员工的家属们，他们或是闲闲在家的主妇，或是帮忙带孩子、照顾孕妇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想，这也许就是这个行业兴起的原因吧。
刘阿婆和林阿姨，是我见过的第一拨捡垃圾人员，后续还有好多好多，可是我最记得她们。
刘阿婆特别矮小，一米四差不多，一头银发，牙齿掉的七七八八了，整个人瘦骨嶙峋。讲真的，要不是知道她在这有家属，我真以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
刘阿婆捡垃圾特别简单粗暴，甭管三七二十一，抢过来就是。像极了上世纪的饥荒年代，见草吃草，遇土吃土。
头次领会到刘阿婆的功力，是搬来这的一个礼拜后，我抱着天猫的快递箱，里面满是我的零食，从外面搬回宿舍。
突然，借助微弱的日光，我隐约看见一只魔爪正伸向我的纸箱，还没来得及反应，纸箱就已经被牢牢抓住了。随后，一口山寨普通话才悠悠飘来：“美女，这纸箱给我吧！”
定睛一看，一双如鹰般锋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箱，除此之外心无旁骛。江湖上关于刘阿婆的传说太多，没想到竟会在此与她交手。之前，我幻想过无数次主动把垃圾递给她的美好画面，想法带着点刻意善良的做作。
其实，在箱子被拉扯的一瞬间，涌上心头只有愤怒，心里不满地抱怨着：“阿婆，你捡垃圾我不反对，但是你这样莫名其妙地抢东西的行为有点过了。再说，我就算想给你，里面一包包的零食怎么办？”
我用力一扯，不耐烦地说：“阿婆，我没有要扔垃圾，箱子我要用。”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宿舍后，我懊恼不已，对待一个自力更生的老人，我是否太过分了？
不过，我最终说服自己，无论你是强者还是弱者，在这个社会生存都要存在底线，尊重他人的底线。
后来拎着垃圾袋下楼，对那双见到猎物就不肯撒开的鹰眼，已经习以为常了。就连刘阿婆上前抢垃圾袋的粗暴行为，也放弃抵抗了。
偶尔也有那种想法——阿婆，你就不能站在那里，等我送到你手上吗？但仅限偶尔。
我妈来找过我几次，回回都被刘阿婆吓得花容失色，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概两次后，我妈就再也不肯去扔垃圾了。
时光荏苒，鹰眼刘阿婆的身影慢慢就消失不见了。我想可能是小孩辞职了，全家都搬走了吧。垃圾箱的周围，出现了另一号人物——林阿姨。
林阿姨吧，就温柔多了，年纪看起来有三十岁多了，皮肤黝黑，瘦瘦高高，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通常在垃圾箱一米的范围内，从不主动去抢垃圾。就是看见你靠近了，才弱弱地问你一句：“这是要扔的吗？给我吧！”这种感觉就让人舒服很多了。
不过，林阿姨每次捡垃圾，身旁总是有两个孩子陪伴，一个五岁的大女儿，一个两岁的小儿子，让人看了难免有点心酸。
一次我拎着两大袋垃圾，里面满是林阿姨需要的瓶瓶罐罐，正准备朝她的方向走过去，前头突然横插了一个人。林阿姨就顾着去拿那袋垃圾了，我只好调转方向，把垃圾扔进垃圾箱，心想着反正林阿姨会去里面翻找的。
突然，一阵清脆的童声传来：“妈妈，这里有垃圾，快来拿。”说着，把小手伸向了我。
还有一次，我请了半天的假，走在生活区的大道上，看见林阿姨正推着婴儿车往外走。婴儿车里满满都是塑料瓶纸箱，估计要拉出去卖的。两岁的小儿子跟在她身后，踉踉跄跄，步伐还不怎么稳妥。小手脏脏地拿着棒棒糖在舔，时不时还吮起自己的指头。林阿姨在前头朝后望，轻声细语地说：“宝宝，跟紧妈妈。”
在那个大垃圾箱附近，林阿姨的大女儿有时整理垃圾，有时照看弟弟。小儿子呢，因为年幼，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常常一个人在一旁自嗨，蹲在地上，捡起东西，不是往手里攥，就是往嘴里塞。
林阿姨要是看见了，必然大声呵斥他：“宝宝，你吃了啥，快吐出来。”
但是这种情况毕竟少数，大多时候林阿姨都忙着捡垃圾。
曾经跟同事探讨过：人该不该忙于生计，而放弃了对孩子的管教？或者说人该不该过早地让孩子接触到底层社会的真实面？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有这么一句话——每当你想批评别人时，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拥有的优势。
所以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我们也没资格批判。能做的，无非就是主动递上垃圾，让林阿姨去翻找她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慢慢地，林阿姨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了。我对垃圾箱附近出现的人也失去了好奇与观察。
再次注意到这里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是我正准备离开这家公司的时候。
那天，三楼的电梯打开，一位老奶奶牵着她的小孙子走出来，而我拖着两大箱废弃的衣服进去，按下键，下楼。
大概走到离电梯门和垃圾箱中间的距离，那位老奶奶在背后喊住了我：“美女，这些你不要吧，给我吧！”我回头望见她急急慌慌的样子，应了一句：“好！”就把东西留在原地了。
当我往宿舍走的过程，忽然想起了她的孙子，怎么没跟着呢？
此时，三楼的电梯门打开，她的孙子引入眼帘，一双大眼睛懵懵地看着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一种莫名的无奈涌上心头！
还好，以他的高度碰不到电梯按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