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职场“权游”

唐总把红包里的一沓钞票拿出来,扬了扬说,“算了,交给公司给大家发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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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故事计划的第198个故事

去年年底,公司副总经理唐总突然打到我的座机,让我下班开车送他去一趟客户家。挂完电话,我就有不详的预感。

马上到年关的特殊时期。公司内部到了开年,就会有一场浩大的人事变动,也是公司组织架构调整的准备期。公司外部到了年终拜访的“特殊时期”,这一时期非常重要,关系到来年的订单是否稳定。

以我一贯的认知,唐总出行一般是由司机负责,眼下公司的几名司机都在,却莫名打电话让我给他开车。我是公司质控部经理,并不是唐总的直接下属,从哪方面来说,给他开车都没道理可言。

我猜测唐总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再次拉拢我。

公司的销售部、生产部是唐总直接负责,采购部虽然由骆总分管,但骆总是唐总一手提拔上来的,谁是采购部真正的领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眼下,销售部门虽然订单量一直在增长,但是产品价格被客户一压再压,总经理在管理层例会上已经数次说到此事。唐总的压力不断增加,如果再有客户投诉,他的职位就岌岌可危。

在我们公司,产品质量一向稳定。如果是一般客户投诉,矛头都会指向销售,认为是他们没有维护好客户关系,根本不会怪罪到工艺质量上面来。而客户的质量投诉信息,直接发送到我的部门,因此我怎么处理,对销售部影响很大。

而且供应商来料的质量也是我这边判定处理,由此对一众供应商和采购部的考核也是息息相关。

所以,唐总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轮番上演对我示好、试图安排人顶替我等戏码,一直想把质控部纳入他的范围。这样他就牢牢控制公司大部分关键部门,成为在老板之下的第一号实权人物。

可是他最后看出我不愿参与办公室政治的任何一方,人畜无害,而且由于产品质量的公正性,我这个质控经理是唯一一个由总经理亲自招聘、直接管辖的经理级人员,不会轻易换人。唐总便完全对我失去了兴趣。

这次忽然指示我给他开车,一定有非同小可的动作。我的原则仍旧是那一条:不做出任何涉及人事纷争的言行。

下午在车里,唐总告诉我他真正的目的,他想让我给客户——鸿飞公司的质量总监马总送年终礼金。

我们每年给几个客户的礼金是惯例,以往都是正常送完皆大欢喜。可是今年鸿飞公司的马总监刚上任,油盐不进,让老板也很头疼。

“礼金送不出去,那就是我失职呀,小王,销售部的人送了几次没成功。你跟马总都是管质量的,能聊到一块,顺便把红包送出去,在老板面前可是大功一件呀。”唐总对我说。

事情如此简单,以至于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给客户送年金是公司公开的秘密,以往销售部有遭到拒绝的情况,通常换个人陪人家吃顿饭喝个酒,再送一次,也就办成了。这个马总监难说话,在我们公司也早有耳闻。唐总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也算合理。

我当即答应。唐总让我把车开到一个小区,说出马总家的门牌号,让我去敲开门,他留在车里等我。只要把一个小盒子送到他手上就算完成任务。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得顺利。我与马总之前未曾谋面,敲开门后,按唐总的指示,只要他收了盒子,剩下由唐总来沟通。当我敲开门见到马总后,这个癯瘦的中年男人第一反应是:你是哪个公司的?

我做了自我介绍,马总扔下一句话“有什么到公司走正常渠道”便关上了门。

见我拿着盒子回到车里,唐总笑呵呵地说道:“看来这个姓马的是真难搞定”,顿了一会儿语气凶狠地说:“妈的,我再亲自去一趟,如果我都送不出去,就放弃做这个关系了。”

唐总这一去,近一个小时才回来。出来时照例拿着盒子,上车后他把盒子拆开,里面是一个厚厚的红包。唐总把红包里的一沓钞票拿出来,扬了扬说,“算了,交给公司给大家发福利吧。”

从我们送礼后第三天开始,公司接连不断地收到来自鸿飞公司的关于产品质量的投诉。邮件甚至直接发到我们总经理邮箱,指责我们产品在工艺上的严重缺陷。

唐总没有少挨批评,老板也把我召去问责质控是怎么把关的。我和唐总都觉得冤屈,明明客诉上全写的是产品工艺问题,跟销售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是工艺指导质控,我的部门也是按照工艺执行的。

结果所有的矛头都转向了工艺部门。分管工艺部、计划部的胡总成了最终问责对象。胡总辩解了半天,拗不过客户三番五次的针对性投诉,只得先向老板做了检讨。

年会期间,优秀部门奖得主原本工艺部稳操胜券,由于短期接连的客户投诉,奖项流落给了生产部。放假前的最后两周,胡总过得很是郁闷,他约我喝酒,商量一下工艺投诉能否给客户回复个妥协的方案,因为产品工艺上的改动不仅费时费力,还风险大。

在我们公司,所谓需要在下班后吃饭喝酒聊的工作内容,往往包含一些不能明说的行为。胡总所说的“妥协方案”,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我这个对接窗口再搞一下鸿飞马总那边的关系,这点在他约我时我就明白了。

我一五一十回答他,马总确实很难搞定,我和唐总亲自上门走关系都吃闭门羹了。

胡总与我碰了一杯,苦笑一声说:“哟,这个关系居然让你和唐总一起出马,也太给姓马的面子了。”

我说是呀,搞关系本来销售部的事,这下把我都派上去搞公关了。

“哈哈,这倒是个公司的美谈了。来,说说你们具体是咋公关的?”

我又喝了一口酒,将那天和唐总一起送礼的经过说了一遍。

“哦”,胡总听完转动手里的酒杯,略有所思地说,“唐总去了他家一个小时都没谈妥?”

我脑子忽然一警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便打着马虎眼“唔唔”了几声,没再跟胡总讲下去,胡总也没再过问。

全公司都知道,胡总和唐总一直是死对头。两人虽然没有过正面冲突,但是每逢开会,两拨手下人互相责问,剑拔弩张的气氛,实际上是二位副总势头的此消彼长。本来我与他们任何一方私下的接触都小心翼翼,怕被安了“站队”的帽子,这次无意中说了一些细节,几乎同时让胡总和我警觉起来。

对呀,唐总独自去马总家里送礼为什么会那么长时间?

到底姜是老的辣,我亲自经历的事情都没有感到什么疑点,胡总一听就觉察出了问题。我俩默默地吃着菜,我将疑问在心里捋了一遍。

为什么唐总让我一块去送礼?为什么先让我去,再他单独去,而不是一起上门更显得重视?为什么他和马总聊了那么长时间?都聊了什么?为什么他特意会让我看看退回的红包?为什么紧接着就是直接针对工艺部的连续投诉?为什么马总的部分客诉不走常规渠道经过我,而是直接发给老板……

根据对唐总的了解,我瞬间明白——他想在这个关键时期搞垮胡总。

但我仍旧无从得知,唐总是怎样做到借马总的手打击胡总的。那一场谈话的细节,唐总没有向我披露过一丝一毫。我想到马总见到我时,一脸正气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唐总在他面前用了什么招数。转眼看向胡总,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吃菜喝酒,一副释然平静的样子。

公司技术部是霍总分管。霍总这个人,说好听了,是个耿直公正的技术专家,说不好听,没人情味。他在公司的形象是一头倔强的公牛。其他人都不太愿意跟他打交道。

那天喝酒之后,胡总却主动关心起霍总儿子升中学的事情来。他知道霍总的儿子再过半年多要上中学了,便告诉霍总,自己老婆的舅舅是师大附中的年级主任。霍总一听,百般缠着胡总要帮忙疏通一下关系。

胡总当然不是和霍总关系好才答应帮忙的,霍总也明白道理,直接问胡总,需要怎样回报。

胡总却笑呵呵地说,不要求回报,只要请他美美的吃喝玩乐一顿就行了,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霍总是个钻研技术的人才,对办公室政治却很不在行,他一听就乐了,没问题,吃喝玩乐随便挑。

吃饭是市里有名的西餐厅,两人都点了不少酒,饭间胡总还开玩笑说霍总不要心疼钱,儿子能进入名牌中学,破费一次也是应该的。霍总醉意朦胧地说,必须应该,花再多也值。可是吃完饭,胡总却悄悄把账结了,让霍总站在餐厅门口摇摇晃晃嚷叫了半天。

吃完饭,胡总拉着霍总去了KTV,点了两个陪酒小姐,又喝又唱直到夜深。在胡总的安排下,两个小姐带着他们上了楼上的包间……

后来霍总提起过这件事,说那是他第一次在外面鬼混。但我明白,这是胡总给他下的“投名状”,两人只有一起做过这些出卖良心的事情,才能互相认同为“自己人”。霍总在胡总的拉拢下,两人关系直线升温,后来又私下出去潇洒了多少次,我们不得而知。

刚开始他们背着所有人,胡总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把握住时机,在流言传开之前向霍总亮出了真正目的。

原来鸿飞公司的最大控股方是市里的西化集团。胡总多方打听到,鸿飞的马总就是西化空降过来的高层。马总在西化集团时,一直是梁副书记的秘书,是他培养了多年的亲信随从。现在梁副书记将要退居二线了,准备把这个手下推一把,拿个实权,就送到了鸿飞。

而这个梁副书记曾经是集团研究所的科研主任,霍总就是他的得意门生。多年来霍总和他仍以师生相称,关系非同一般。

在胡总了解清楚了这些关系后,就开始靠近霍总,现在便要求他出面组个饭局,请梁书记叫上马总一起参加。霍总说试试吧,最终在一周之后约好了见面。

饭局是胡总来回招呼,但他什么也没提,只说是互相认识一下,吃个便饭。马总自然清楚他的目的,看到把自己的老领导都请来了,虽然也没多说,仍旧和胡总频频举杯。

散席后,马总单独和胡总说了一阵话,接着两人就满脸春风握手道别。

事情最终以唐总整顿分厂管理为由,外派一个月,胡总暂时代管生产部而结束。虽然前因后果在公司秘密地传开,但表面上所有涉事的高管们永远都是那副和气而严肃的面孔。

那晚马总单独告诉胡总,唐总确实来他家找过他,但一开始没提送企业礼金的事,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有公司最公正的质控经理在外面作证,你没有收我们企业一分钱,而且小盒子里的礼金也不会送给你。

马总正疑惑,唐总从兜里拿出了另外一个包裹,说这是他的私人礼金,跟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马总问他的目的。唐总说,希望从侧面帮助他取得在公司的实力,只要一步步帮他扳倒对手,这种秘密的献金会持续不断。接着唐总又说明了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原因:他自己肯定不敢,如果泄露,除了给自己招祸没别的结果。

马总在考虑后收下了唐总的私人礼金,答应先逐步帮他对付胡总。可是连马总自己都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后,他就在饭局上认识了胡总,并把情况告诉了他。

我知道个大概后,不自觉的后背发凉,冒出了一阵冷汗。

唐总让我见证他故意送礼失败,这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和马总有瓜葛,即使大家疑心马总针对胡总,也很难联想到他。如果他最终扳倒了胡总,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是我?

实质上几个高管都明白,谁都不会被扳倒,他们能发挥的,就是在公司实际权力的多和少而已。老板对几个副总的争斗也了如指掌,他最大的困难是如何保持长期的平衡。因为他明白,每个副总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和资源,少了谁,都将对公司带来严重的损失。

马总最后给胡总的承诺是,停止针对他的客诉,同时不再和唐总有任何往来。此后他也不愿意和我们公司任何人有私下关系。

“你们公司的水太深了,上上下下的关系牵扯出来,谁的背后都是大树,我这次就太险了。”马总显得心有余悸地说。

唐总只能吃个哑巴亏,事情传开后,高管们都缄默不语。如果说破了,管理层肯定大乱,对公司的运营极为不利。年前还一副欢快过年的架势的唐总,年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去了偏僻的分厂。

今年三月份唐总回来,乐呵呵地给大家带了几包小吃,继续紧张繁忙地指挥各部门工作,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事件的影响。四月份,唐总又在例会上主动检讨,另一大客户开年就要求产品降价,是他的销售工作没做好。

总经理当即宣布,让唐总这段时间先带着我给客户做质量支持,尽量满足客户其它要求,保住价格。我明白,老板这是在向唐总妥协,除了恢复他以前的权限,现在将质控部的一部分功能也交付给了他。

这个要求降价的客户是唐总在我们公司的立身资本。他一个亲戚在里面任高管,所以价格上的变动很容易让我们猜测背后的含义。

果然,在我忙碌做了一个礼拜的质量控制计划后,这个客户再没提降价的事情。



作者七焱,企业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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