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栖鸟过

离上一次待在乡下有些日子的时候,有些情愫就不安分起来。

我会想念啊,总是吐着黑烟的长长的烟囱,很大很大的绿意浓得快要滴出来的田,阴凉的有回音的巷弄,还有灶前生火的温暖和放在灶肚里烘烤的甜滋滋的山芋。幼时的夏天一点也不燥热,大概是因为林间清凉的风,大概是因为奶奶手中总在摇着的蒲扇。总爱跟着奶奶去桑树田里采桑葚,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虫子和白裙子被弄上了斑斑点点而哭鼻子,但是到我的嘴唇都因为吃桑葚而变得紫紫的时候,又把这点不愉快都抛在脑后了。幼时的冬天也不特别冷,肯定是因为我跑东跑西,从没停过。下雪天最棒啦,堆个雪人,为了好看硬要去找顶毛线帽给它戴上,唯一可惜的就是雪人不能跟我打雪仗。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珍贵很珍贵的记忆呀。

乡下那条小河从未清澈丰沛过,而不知何时它已荒杂得无法再拖起我的纸船;门前的葡萄藤从未硕果累累过,而不知何时它连一个青涩的果实都结不出了。以前总觉得,乡村的凋敝大概就是从小河和葡萄藤的萎顿开始,但仔细想想,其实应该是从临近的小卖部里再也没有特别吸引我的零嘴开始。

幼时的我虽然身在小小的村庄里,却也不时在田埂上望着树木掩映后的、小路上疾驰的车辆,在新年临近之时看远方被烟火照亮的天空,痴痴地想着,那些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想去一探究竟。

而当我终于得偿所愿,要离开村庄去城里上学的时候,却是毫无兴奋可言的。毕竟离开久居之地的伊始,铺天盖地的都是依恋不舍。对那时的我来说,对村庄的依恋太过抽象,尚不能为我所理解,它往往具象到对爷爷奶奶的不舍,对野花野草的喜爱,和对放纸船的执着。小孩子忘性又重,没有多久,乡村的种种已经不足以让我太过记怀了。那之后的下乡,若非有爷爷奶奶可看,我大概是很不情愿的。一直在受周遭环境影响的我,已经无法接受电视台的寥寥和电脑的缺席了。直至今日我还清晰地记得一次下乡时,我对着一部完全没有兴趣的电视剧而感到的百无聊赖的空落。

那空落总警醒着我,不要靠它太近。当我离它很远的时候,乡村情结占据着我,脑海里对它的勾勒被柔和的光圈笼罩,显得那样美,让我那样挂念。可是当我真正置身于其间的时候,距离带来的美感消散了,虽然乡村一派静谧祥和,但让一个年轻的生命浸润在宁静之间,很难不让人觉得死水微澜。那么多人不安于此出去闯荡,在经历波折或是年老之时却想要在乡村栖停的缘由就在于此吧。没有什么比这里让他们更想走出,也没有什么比这里更能为他们提供一枝之栖。乡村静默无言,默默目睹着这些人的来来去去,像树木承载着栖鸟的飞飞停停。

我也是它的一只栖鸟啊。我不愿离它太近,怕它的平静让我不甘,更怕它的变迁让我陌生。但只要它在,我的一切念想都不是无着的,只要它在。最怕它终有一日被历史长河湮没,因为那样,便如刘亮程所说,我“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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