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艾艾

　　汉代的周昌和三国时候的邓艾。一个言谈必“期期”，一个则“艾艾”。本来是描摹两个结巴的拟声词，合在一起便成了习语，不得不说汉语构词法的机警。

　　结巴是幸福的，没有人会怪罪他不会说话。当邓艾觉得自己言辞不妥，则只需“艾艾”几声便惹得人笑，化解了空气中的尴尬。或许还会惹得人爱，就像简单的几个音符的跳动。可名之为滑稽。

　　此滑稽非彼滑稽，史记滑稽列传中东方朔和淳于髡更像是魔术师，除了滑稽还会让我们感叹“真是怪哉怪哉！”

　　但普通人不一样，生理上健康的发声系统给了我们让天花乱坠，哭倒长城的权利，也赋予了我们义务。要充分运用你的声门，大小舌，口腔，双唇，如瓠犀的牙齿来涌出珠落玉盘般能串起来的言语。

　　一肚子不合时宜自然不行，那样从肚子里面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不合时宜的。口吐莲花也要提防对方是否对莲花过敏。杨修就是没想到曹操也是会过敏的。

　　“孩子，你可得好好说话！”

　　关键是如何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不是亦步亦趋语法，不是加个词尾黏着变化表示敬语体，或者动词变个位记好阴阳性就行了。

　　“娘，我该咋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得现身说法。”

　　“现身说法”是个诡谲的词。

　　本来是佛教用语，大家翻翻大藏经看看经文中“现身说法”一词出现的频数。这一高频词汇虽说多不过“如是我闻”，但绝对和“如是我闻”一样重要。

　　“如是我闻”是提请您凝神静听并且保持优雅，如若叽叽喳喳则佛就要作狮子吼了。所谓“息众疑，遵佛嘱”。“现身说法”是要您看到佛就像镜中的自己，镜花水月和真花真月本没区别，毕竟古希腊那位少年Narcissus(水仙花)也是会把自己看到水里去的，就这么蹀躞御沟上，一不小心就溺亡了。

　　佛能够化现居士相，婆罗门相，胎卵湿化等众多有情众生之相来演说佛法。你要是“曳尾于涂中的乌龟，那么佛则不畏泥涂，化现为龟，与你共同摇曳生姿。你要是“飘飘乎羽化而登仙”，佛则不畏高处之砭骨，化现为仙，与你联袂直上。你要是外星人，那佛则不畏言语之殊途，用莫尔斯码也要粉墨登场。

　　这得看你是何种存在了。所谓量体裁衣，虽然我们不是裁缝，剪裁之能力还是得学。衣服再好看尺码不对总是不行的。

　　“言顺比滑泽，洋洋纚纚然，则见以为华而不实。敦祗恭厚，鲠固慎完，则见以为掘而不伦。多言繁称，连类比物，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捴微说约，径省而不饰，则见以为刿而不辩。激急亲近，探知人情，则见以为谮而不让。闳大广博，妙远不测，则见以为夸而无用。家计小谈，以具数言，则见以为陋。言而近世，辞不悖逆，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则见以为诞。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殊释文学，以质信言，则见以为鄙。时称诗书，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

　　上面之引文是口吃的韩国公子韩非在《难言》中写的，可真叫人激赏。想把这一段反复咏讽，刻印成册，流通散布，积累功德。

　　“难言”不是说此公有什么难以启齿之风流韵事，是说说话难，难说话，话难说。

　　韩非口吃但笔下龙蛇走，也算是一种身体机能的代偿吧。不会说总得写出来。就毕竟我们呱呱坠地后总要表达点什么。

　　可惜韩非写得再好，隔岸观火也会引火上身。所谓是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想要置身事外除非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