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万里桥边女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

中唐时期,四川成都西郊外,有一个叫浣花溪的村落,一位面容娇好,略显沧桑的女子,正忙着收集芙蓉花汁儿,做成彩笺,她要写诗寄给她的元稹。

元稹离开成都去洛阳了。她在等他,痴痴地等。关山难越,路途阻隔,没有他的日子,形单影只的薛涛徜徉在浣花溪,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花汁儿,制成一张一张的彩笺,写上一首一首的诗,日夜盼着爱人归来。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他给她燃起了希望,却又亲手掐灭了它。

一年,两年,当初的信誓旦旦都随风飘逝了,她独上西楼,对月惆怅。“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她也熬成了他笔下的崔莺莺。只是,戏里女子的命运操纵在作者笔下,生活中女子命运可否由自己掌控?

既然注定不可得,不如扫净心里积存的幽怨。怨妇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既然淡了,那就断了吧。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有谁不珍惜谁。

从一开始,元稹就没打算娶她。薛涛只是他红尘途中转弯时的慰藉,是他酒场诗会里笑谈回忆的资本。他介意她的身份,才情再高,说到底,仍逃不过一个“妓”字。更何况她那么老,大他十一岁。他的圈子里容不下她。

风流倜傥的他,有着流云一样的轻浮,他无法将自己的眼睛长期停留在某一个女人身上。他有情,但不专属。他纳妾安仙嫔、相好刘采春。他的身边从来不缺温柔,而她太过冷傲,不是他想要的妻。

处处留情的元稹,只一句“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美的山盟海誓,终究挣不脱世俗情欲这张网。

聪明如她,当知情浅缘薄,既然不可得,何必再纠缠。她不是他的天使,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天堂。不如随他去吧。不是舍得,而是舍不得又能如何?

薛涛出身书香门第,聪明伶俐,八岁时,父亲看到门前的梧桐花开得茂盛,以“咏梧桐”为题检验她的才学:“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略一思索,应声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了,感觉不妙,他担心女儿长大以后,会沦落风尘,成为一个迎来送往的人,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命运跟这个才华逼人、姿容俏丽的女孩开了一个任性的玩笑。父亲死了,剩下她们孤女寡母无依无靠,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地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令她无所适从。现实如此残酷,才情美貌不能当饭吃,为了生存,她不得不进入西川节度府,成为那里的一名乐伎。

安意如说过:像薛涛这样的女子,还是做妓的好,如果不去做妓的话,还真没有更好的职业适合她,寻常男子配不上她绝色的姿容和才情,也难有那个心胸去包容她做个才女,若做个深闺贵妇,或者做个小家碧玉,前者空虚无聊,后者日日操心,家长里短,日子久了,再好的珍珠也成了鱼目。

尽管乐伎卖艺不卖身,但是其低微的社会地位,对于一个饱读诗书、清高孤傲才女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她一个弱女子,没有求生的门道,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神色黯然地接受现实。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她有俊雅的容貌,婉约的情怀,娥眉婉转,诗才出众。她的高洁与恬淡仿佛与生俱来,不用修饰,纯净自然。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自宋玉以后,巫山云雨已经成为男欢女爱的专属,薛涛诗里的惆怅与怀古,给这首《谒巫山庙》平添了一缕沧桑。也让风流倜傥,爱好词章的韦皋欣赏到了薛涛的与众不同。

她的才气,赢得了韦皋的叹服。韦皋的介入,也为她的一生,注入了另一种精彩。

韦皋对薛涛另眼相看,一捧再捧,把她捧成了蜀中人人皆知的交际花。他将她召到节度府侍宴赋诗,帮自己处理公文,俨然成了他的私人秘书。他甚至想上书朝廷,让她当上真正的“女校书”。

可见,炒作这件事,在古时候就有了。虽然为薛涛申请名号没有成功,但韦皋刻意制造的声势,已然让她成功地晋升为人们眼里的“女校书”了。

她灵巧的手握着一支灵活的笔,在华堂绮筵与灯红酒绿中,描绘着生活的繁华。她内心的孤独,只有当繁华散尽,写在诗里才不致于惨白无趣。

她在男人堆里周旋,在元稹的相思里留恋,她的忘乎所以,终于惹恼了韦皋,要把她贬到松州去。

薛涛听说后心头一震,如梦初醒。他是她捧红的,怎么可以忽视他的存在?流亡松州,日子肯定不好过,得想办法挽回。

在去松州的路上,薛涛写下了十封认罪书——《十离诗》。送给韦皋,韦皋心一软,派人将她追回。

一些无奈,缘自心底,而另一些无奈,则是迫于形势。胡兰成说过:“我不是爱女人,我是懂女人。”于是张爱玲就觉得自己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人回来了,情却远了。如今的她,只有独自徘徊在花前月下,用自己柔软的情思和雅丽的诗句,去编织一个又一个凄美的情梦,好让自己在梦里沉醉。

深陷红尘不堪其扰的薛涛,更像一个浓妆艳抹的花旦,在舞台上演着别人的故事,只有回到后台卸妆以后,才能直面真实的自己。

曾经的热烈渐趋沉寂,她的自尊让她保持了沉默。也为她那段短命的爱情,画上了一个无言的句号。

想明白以后的薛涛,远离了名利场,隐居于浣花溪,穿道士服,享农家乐,终身未嫁。安静地走完她孤寂65年的人生。

生活的困顿,一点也不影响灵魂的高贵。

你可能感兴趣的:(薛涛:万里桥边女校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