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我只是走过了执着

佛教有云:放下我执,方得自在。

我执是佛教用语,小乘佛法认为这是痛苦的根源,是轮回的原因。

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我执”,而有一个人用这份执着完成了人生的转变,他成为了一个最像人的人。

前半生他是李叔同,后半生他是弘一法师,无论哪个阶段他都将自己做到了极致。

01

李叔同的父亲李筱楼是清朝同治四年的进士,做过吏部主事,后来子承父业成为津门巨富。

李筱楼在因为大子早夭,二子多病孱弱,因担心二子也早夭李家香火断绝,于是娶了王氏作为第三房侧室。

王氏在二十虚岁之时生下一子,幼名成蹊,取自成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学名文涛,字叔同。

姜丹书所撰《释演音传——才子·艺术教育家·高僧》一文中有记载:“上人生时,有异征,雀衔松枝降其庭,庭发异香。上人自言,此松枝至今犹保存云。”

意思是说李叔同降生的时候,有喜鹊衔一根松枝落在了王氏的床前,李家人大喜。

因老来得子且李叔同聪慧无比,李筱楼甚是喜爱,经常亲自教导李叔同。

李筱楼是一个很有慈善心的人,他信奉佛教与出家人时有往来,李叔同在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在心中埋下了佛教的种子。

李叔同五岁那年,父亲去世,因为身份的尴尬和敏感,李叔同自小就感受到了富贵人家的人情冷暖。

父亲去世后,他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深知母亲的不易和富贵人家的生存艰难,只能拼命读书,为母亲挣一份荣耀,以此母凭子贵。

天资聪颖再加上努力,15岁就曾写下“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这样看破繁华的绝句。

父亲的去世,偌大的家业落在了李叔同二哥的肩上,而读书光耀门楣的重任同样需要李叔同来扛。

他太明白科举及第对他和他的母亲乃至桐达李家意味着什么。

少年李叔同已经在这凉薄的大家庭中开始对薄情的人世开始思考,他越发厌倦科举,最直接的表现是他沉迷于“最低贱”的唱戏行业。

戏曲里的人生百态对年幼早熟的李叔同而言,比所谓的科举更有吸引力。

对戏的沉迷,令他爱上了当时著名的伶人杨翠喜,二人郎情妾意,却以杨翠喜被卖入管家作妾收尾。

终日郁郁寡欢的李叔同在母亲的撮合下,娶了茶商之女俞氏为妻,他认为母亲在家族中无依无靠,有个人陪着母亲说话终究母亲会快乐些。

电影《一轮明月》中王氏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时说:叔同,以后做你喜欢的事情。

此时的李叔同执着于让母亲过的幸福,甚至顾不得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喜好。

他太明白母亲这一生的艰辛,大家族中被排挤被冷落的日子,所以他说:我的母亲很多,但我的生母很苦。

1905年,王氏病逝,李叔同不顾李家反对,要将母亲从正门抬入葬入祖坟,最后李家做出让步,将王氏从老宅正门抬入才得以安葬。

王氏的葬礼李叔同执意亲自操办,他免去披麻戴孝,改鞠躬礼,并以钢琴演奏为母亲写的哀歌《梦》,这首哀歌朴实之至,感人至深。

母亲去世后,一直执着要让母亲幸福的李叔同的精神支柱倒塌了,他认为他的幸福被带走了,甚至给自己取名为李哀。

02

在国家内忧外患,有志之士无不渴望变革图强之时,李叔同爱国情绪热情高涨,甚至刻下印章“南海康梁是吾师”。

但维新运动仅进行了100天就被迫中止。

国家内忧外患,却无能为力,他效仿柳永,流连于玩乐之地,与众多文人名妓私交甚好。

1900年,在他20岁的时候,受邀携家眷搬到许幻园家“城南草堂”,与袁希濂、许幻园、蔡小香、张小楼结金兰之谊,号称“天涯五友”,极具纨绔之风。

这一切都于1905年王氏的去世戛然而止。

王氏去世后他离开了这方让他伤心的土地,这方土地上他报国无门,这方土地上他失去了最爱的母亲。

他在颓废之际,远走日本留学。

李叔同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做王氏的儿子时他执着于孝子,作为中国人时他执着救国,而此刻他执着于做一个留学生。

他立刻剪了辫子,换上洋装,丰子恺在文章中写道:李先生在日本时,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

这再一次说明他的执着,而不是认真,他执着于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所以才能做到完美。

一个人的成长来源于他精神支柱的轰然倒塌,李叔同也不例外,在母亲去世后的日子中他虽然活在哀愁中,但他在艺术上的成就多集中在此刻。

李叔同于音乐和绘画方面都极具天赋,为了画好油画,他请来房东的女儿福基作为自己的裸模,这位福基小姐后来成为了李叔同在日本的妻子。

赈灾义演他在春柳社演了茶花女,为了塑造茶花女的细腰,他饿了自己几天只为了执着于还原茶花女,茶花女已经演出轰动了整个圈子,并春柳社迁回了国,这就是中国最早的话剧社。

很多人无法理解李叔同为何如此善变,在国内报国无门满心哀愁,一转眼就醉心艺术。

有心人不难发现,李叔同从来没有放下自己的理想,因为他的骨子里是执着的。

他明白文章无法传播于底层,只有绘画,音乐,话剧这些艺术才能无隔阂无阶层传播。

要想救国,必定要国人统一战线统一思想,而这些唯有艺术才能最大程度的传播。

然,在历史的面前,李叔同如同螳臂当车。

此时,国破家亡的危机感和他孤苦伶仃的漂泊感让他倍加哀愁,唯有用艺术来缓解内心的无助和哀愁。

蒋勋曾经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一种是生离,一种是死别

03

报国之心从未泯灭,带满腹才华,只为育人救国。

李叔同带春柳社回国时还带上了他的夫人福基。

回国后的李叔同先在上海太平洋报社做编辑,不久就被南京高等师范请去教图画和音乐,后来又应杭州师范之聘,同时兼任两个学校的课。

做老师时,他再一次凸显出他的执着,他认为做什么就要有做什么的样子。

换掉一身洋装,穿上灰色粗布袍子、马褂、布鞋。

虽衣着简单却有文人风骨,气质翩翩。

每次上课前他都会把板书写好,从来不浪费一分钟上课的时间。

会在教曲子前,认认真真的先自己弹一遍再让学生学习。

学生随地吐痰,会在下课后认真提醒不要随地吐痰并深深鞠个躬。

李叔同虽然严肃但是极爱学生,资助刘质平、帮助丰子恺……

他在出家前已经为刘质平准备好足够他毕业的银钱,并写了封信诉说自己经济状况和开支。

他无意中从好友夏丏尊处看到关于轻断食的文章,夏丏尊不以为意之时,李叔同已经自己跑去尝试,并十分喜欢。

1918年农历正月十五,李叔同在杭州剃度出家,法号弘一,从此世间再无李叔同。

夏丏尊曾问弘一怎么忍心抛下妻儿,弘一回答:“人生无常,如抱病而死,想不抛,也做不到。”

此刻的李叔同已经是弘一法师,他安顿好安顿在天津的妻儿以及上海的福基母子后,彻底的皈依佛门。

福基带着孩子来找弘一法师于湖中相见,二人隔船相望。

福基问:叔同。

弘一:请叫我弘一。

福基: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弘一:爱,就是慈悲。

福基:你为何爱众人却独伤我?

弘一从福基面前转身,驾一叶扁舟而去。

很多人因此诟病弘一法师,说他抛弃妻子,那么多人读佛经,鲁迅读、章太炎读、民国名士读,为何抛弃妻子的只有弘一法师?

其实看似对妻儿残忍,实则是他对自己残忍。

佛家有云:无明,有爱。

弘一法师的斩断自己过去的烦恼,方能大慈大悲救世人。

众生皆苦,生老病死,爱憎会,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弘一知道自己苦才能普度众生苦。将身心世界全体放下,方作一超方特达之观。

04

僧人隐士,忌爱恨嗔痴,然出世后仍心怀悲悯,家国情仇亦是修行。

弘一法师修的是最苦的律宗。

他说:我们学佛,不仅要精佛理,更要重实际言行。言行重在不欺,名如其实。

他的一生也都如他所说,重实际言行,恪守律戒。

而我国的南山律宗从明清时期就已经开始没落,没落的原因是因为太苦了,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弘一法师就严格的要求自己,他苦着自己的身体,精神却在不断的接近大慈大悲之状态。

他真的就抛下了所有的俗世和繁华,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僧人。

他穿的布衣已经全是补丁,而补丁使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的被褥是全寺最破旧的。

每次坐下时,他都会摇一摇藤椅,唯恐藤椅间有小虫压死他们。

1937年,厦门轰炸不断,他力排众议,集中演讲,想要尽一己之力,普度众生。

每次他开讲,身后的墙壁上都必然挂着他亲手所写的中堂:“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

他置生死于身外,想要凝聚僧俗两届一同奋起救国,即便舍弃自己的性命。

弘一法师此生贯穿他一生的是“执着”二字,母亲在时执着于母亲的欣喜,母亲走后执着于救国。

他的一生,度过了常人的几世。

一代法师受人敬佩不在于他于俗世间有多少成绩,而是他在僧俗两届累积了多少善行。

弘一法师的前半生发行了中国第一本音乐杂志,是中国第一个用五线谱的人,第一个聘请裸模的人……

他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成就,但他最令人敬佩的是他一生的慈悲善行。

1942年10月13日,晚,温陵养老院晚晴室,弘一法师吉祥圆寂,右肋而卧,神态甚是安详,令人不胜景仰。火化时,众人均看到窑内有多色猛烈火光在闪烁,后检出舍利子一千八百余颗,舍利块六百颗。

弘一法师一生慈悲,他历经繁华、丧母、抛妻、出家、救国这看似动荡的一生,剖开来看即是入世和出世。

时当喧杂,则平日所记忆者皆漫然忘去;境在清宁,则夙昔所遗忘者又恍尔现前。可见静躁稍分,昏明顿异也。

他尝尽了人间繁华和疾苦,才能彻底放下俗世的爱恨贪嗔,他这一生慈悲了被人,却苦了他自己。

05

丰子恺曾对人生做过“三层楼”的隐喻——

一层是物质生活,二层是精神生活,三层是灵魂生活。

懒得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

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

尊荣富贵,慈父孝子,这样就满足了。

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

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

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

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

这样的人,在世界也很多。

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还要往上爬。

他们做人很认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

而在丰子恺看来,弘一法师就是那个认真走完了三层楼梯之人。

他这一生概括为十六字: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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