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收拾好东西,往窗外望,外面的天色比想象中阴暗多了,又是这种天气,他心里有点毛躁起来,随即全身猛然像针扎一般,又痒又痛,每到冬天,他不知什么时候得的皮肤病老是会发作。
严冬,河床已经结冰,不再流淌。
寻穿上大衣,裹着布质粗糙的围巾,包斜挎着,走在大街上,到菜场买了点青菜和猪肉,给钱的时候手还哆嗦着,不小心把硬币掉到地上,在冰面上疾驰划向下水道。
寻今年27,在一家小公司当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工,每天的日子,也就是上班睡觉,筹划着每个月间歇性的资本主义安慰(工资)节省着过日子,他总是一个人,没有结婚。
切完猪肉,他若有所思地洗了下刀,拿来青菜,“啊吓。”一不留神,自己手指被切到了,鲜血滴落到刚洗过的青菜上,仿佛有张骇人的血脸,寻忍着痛拿水冲了一下,好在伤口不是那么深。
寻下楼去买创口贴,这个工业式住宅区服务并不是那么周全,需要绕两条街去便利店,便利店的旁边,有一家小书店,摆出来的新书展示倒是有一本吸引了寻的注意力,名字叫做:归霞。
......
“笙,明天的读书签售会准备好了么。”
“嗯。”笙点点头,坐在镜子前,将自己的长发轻轻地梳到身后,她的眼睛很美丽,只是眼神总是带着一丝不和谐的灰暗。
“ 我在外面流浪,回来时,故乡瘦了一圈,墩子叔走了,门前的池水,干了一半。”笙笑道,她的眼睛是那样迷人,“我有时候常常会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你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当你说出来时,你却会说得很平淡。”
“大家应该听说过我的故事,感谢大家对我的原谅,或许人生里的每条路,都要经历大起大落,向叶子的每一条茎脉,都在歪歪曲曲向前延伸,但是,都生机勃勃。”笙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十年了,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寻坐在台下,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得颤抖。
【这是,眼泪么?我好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他把头埋得低低的,抚摸着那本《归霞》的封面,最后,他决定赶快逃离,他颤巍巍地走向大门,最终,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寻的眼神和笙在这一刻,相遇了。
笙震住了,她瞬间认出了寻,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此刻,恐惧,彷徨,失落,无助,难以置信,一阵阵虚弱感涌上心头,监狱,黑暗,铁栏,暗无天日,往事历历在目,笙的眼睛里,那抹灰暗的眼神迅速蔓延开来。
“笙,怎么了。”助理提醒了一下还在台上的笙,笙这才猛然醒悟。
......
笙跑出了会场,在街道的转角,她正好撞上了他。
寻呆滞着,他的嘴唇不停颤抖,眼睛十分酸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是他一生的愧疚。
笙也呆滞着,对于眼前这个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道德上恨他,但确实,是他葬送了她的青春。
笙冷冷一笑:“很久不见,我回来了。”
寻的喉结上下移动,声带微微颤抖。
“对....对..不...起。”许久,寻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
“不,老同桌,这不是你的错,这与你无关,一切都只是我的罪孽而已。”笙勉强地露出一些微笑。
“对...对不起。”寻还是只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到现在想到往日,还是很恐惧。不过还好,你看,我回来了,如果没有你,或许我这十年也过不好,自己犯下的罪孽,总是要赎罪的。”笙笑得越发阴冷。
......
十年前的法庭上,笙已经哭倒在桌上,她承认了自己罪行,但是法官还迟迟不敢定夺,因为缺少人证物证,并且无论如何,也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个事实。
“是她。”同样哭倒在椅子上的寻,最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在这法庭上,最终,他指认了他心中最爱的那个女孩,蓄意谋杀罪。
之后,寻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愧疚,他恨自己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后来,寻察觉了一丝不对,开始陷入疯狂,最终,他归于沉沦,埋没在十年里。
......
“笙,我其实....”
“别再说了,都十年过去了,拜你所赐,我现在都是小说家了。”笙打断了他。
寻微微一震,抬起头,笙的眼神此刻十分浑浊。寻猛然后退一步,恐惧,此刻涌上心头,他发现,他多年以来的猜想,或许是正确的。
“不,你不是笙。”寻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他冲上去,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前后摇晃。
笙的双瞳霎时变得灰黑,她挣扎着,狠狠地扭过一只手,弯腰,斜身,一肘痛击在寻腹部,转身,往后退了一步,一掌扇在寻脸上。
“滚,你给我滚。”笙怒喝道,她眼里的那抹灰暗,已经完全蔓延开来,那深藏在心底的愤怒,那无助绝望之时保护自己的怒火,在此刻,熊熊燃烧。
......
夜黑得可怖,月光和星辉被层层乌云所遮掩,要变天了,大风又开始肆意咆哮。
笙从梦中惊醒,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想起了十年前,她爱得那个少年无情地抛弃了她,她本该悲痛欲绝,却被愤怒所占领,当她醒悟过来,眼前的她最爱的人,已经死在了她刀下,那年她十七岁。
没有人相信平时这样一个温柔爱笑的女孩会做出这样残忍到毫无人性的事情,甚至笙至今想到,也会感到恐惧,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而深深地恐惧。
她起身走到厨房倒水,坐在椅子上,看着厨房白色的墙,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抹血色,她不住地颤抖,那是她的最深处的恐惧,“啊。”她头痛欲决,最终倒在了地上。
寻同样没睡着,十年前,笙是他的同桌,他暗恋笙已经很多年了,但笙爱的是他的好基友,每天,他看着他们走在一起,他只能苦笑。那天晚上,他深夜独自一人打了球回家,路过笙的家楼下,他看见笙提了一桶带着血色的白浆进了家门,他有很不详地预感,他透过窗帘,看见了笙...
寻拼命跑到了好基友家楼下,他的家已经被警车所包围了,寻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阵恶心感,随即吐了一地。
最终,他在法庭上作为证人指证了笙,指证了他最爱的女孩,笙入狱了,后来,寻再没流过眼泪,也没有笑过。
......
“滴滴”笙发来了一条短信,邀请寻明早去若何桥。
“你是笙么。”寻这样回了一句。
“嗯。怎么了?”
“真的么?”寻继续这样问。
若何桥在他们高中的旁边,十年了,高中已经搬了新校区,旁边的工厂也废旧了,倒是若何桥下的水永远在流淌,无论浑浊或澄清。
寻梳理了头发,裹上大衣,如约来到若何桥,笙站在桥上,她的长发被风撩起,转过身,她看见了寻,缓缓从桥上走下。
“我的书你看过了么。”笙微微笑道。
“嗯,《归霞》,如你归来,霞光带走黑暗。”寻微微点点头。
笙轻莹莹地笑着,嘴角露出不自然的弧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笙先开了口,“八年,我在监狱里呆了八年,那里面很黑很黑,几乎分不清早晨和夜晚。”她闭上眼睛,痛苦的回忆开始一幕幕出现在她眼前。
寻此刻心如刀割,他多么后悔,但他又多么不敢相信,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十年了。
“不过人生嘛,总是这样起起落落,好在我在监狱里消遣时光时写了很多的小说,现在也成了小说家,我犯下的罪孽因为实在太过可怖,所以被封锁了消息,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在监狱里,外面可真好。”笙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
寻捏紧地手心出了汗,他警惕地握紧了拳头。
【笙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么?”
寻点点头。
“你害怕么?”
寻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干出这种事么?”笙灰暗的眼睛盯着寻。
......
笙发疯了似地咆哮着,她的泪蔓延了整张脸,她的双眸完全被灰黑色占领,刷子沾了带着血色的油漆,狠狠地刷在了墙壁上,墙壁上是笙与屾的照片,是多少美好时光一点一点的脚步声,血色,白漆,狠狠地划过墙壁,那些美好的珍藏,被血色洗刷。
八年,笙一直在恐惧当中,为什么她当年做了这种事,每次想到,她都会身体不适然后近乎昏厥,就这样过去了八年。
......
“不对。”寻猛然抬起了头。
他发疯似地咆哮了起来,“你,绝对不是笙!”
笙冷笑着:“嗯?我就站在你面前。”
“妈的!我真是个废物。”寻咆哮。
笙和寻初中就是同班,高一坐了同桌,还记得那年春天,一节美术课寻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笙看见了血,差点昏过去,对,笙是晕血的,笙是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你到底是谁。”寻怒吼道,向前扑过去。
“我是谁?我自因你而起。”笙冷笑一声,转头就跑了。
......
黑夜再次将临,有无形的手扼住多少人内心的枷锁,“叮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笙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的身躯开始颤抖,她眼中的灰暗在不断地旋转着,当她拿着刀摸进寻家里的时候,寻已经死在了床上。
“我终于明白了,此事终归与我有关,笙,我走了,因为我终于醒悟,只有我走了,你才会回来,像霞一样散发光亮,驱走黑暗。”
这是寻压在安眠药下面的字条。
当笙从震惊中醒过来,她眼中的灰暗,终于彻彻底底得消逝了,她的眼睛是如此得澈亮,黝黑的双眸里有着星光,她的泪流下了。
......
我在外面流浪,回来时,故乡瘦了一圈
墩子叔走了,门前的池水,干了一半
屋后驼背的柳树,头发散落了一地
老房子蹲在坟边
屋顶的白云,仍在风中奔跑
——《过故人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