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六在手机上翻腾了近一个星期，终于开口了。
“你说，我们今年的纪念日究竟是去住温泉酒店顺便吃个牛排还是去放肆地撸烤肉？”他从手机右边探出一只眼看着我说，带着商量国家大事般的郑重其事，透着十足的喜感。
还有十一天，我和小六就在一起十二年了。从被各种议论、阻拦甚至看衰，直到两年前于相恋十周年那天去领了小红本，一路从学生时代走到了而立之年。一想到这份坚持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达十二年了，一向三分钟热度的自己都感动地想哭。
每年的周年纪念日都像小火车一样地度过——逛~吃~逛~吃……
还记得第一年的纪念日时，我们两个人都在复读。复读的学校位于同一座城市的两个对角点。因为都身处半封闭的学校，父母也都提前替我们买好了饭票，所以我们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钱。
那天，我们揣着身上所有的生活费，在公交车上晃荡了很久才终于汇合了。两个人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傻笑着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堆在一起。小六很大气地指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零票子说“第一年，我们怎么也得花掉一百大洋！以后每年纪念日多花一百！”于是，我们“奢侈”地吃了一顿小火锅，直吃到两个人一脸油光，眼睛闪闪发亮才罢休。
这之后的十二年里，我们去过无数更好的火锅店，甚至专门去了重庆吃火锅。可总念念不忘那间不起眼的小店。它藏在一个并不繁华的街角，窗上蒙着一层雾气，令它看起来更显破败。两个囊中羞涩的人曾坐在二楼，被一团热辣辣的蒸汽包裹着，犹豫了很久才点了第二份牛肉，然后固执地不断夹到对方碗里。
那顿火锅之后，预算还剩了些许。小六就牵着我溜溜达达地闲逛，一个冰激凌、一个红薯、一串糖葫芦地一点点花完了一百块。那时我觉得，一百块可真多啊，可以吃这么多东西！想到再等一年就可以有两百块可以吃，简直想一个猛子扎进第二年里。
第二年的纪念日很快就到了，接着是第三年、第四年……我们从几乎身无分文的复读生变成了穷大学生。我们的学校依旧隔了大半个城市。周内各自捂紧钱包，所有的钱都留到周末一起挥霍。而所谓的挥霍，也就是面里多加一个鸡蛋、早餐从一块葱花饼变成一个肉饼一杯豆浆、时不时下馆子可以点一个硬菜解解馋……即使这样，我们仍会像两个大款一样一遍遍地回忆第一年的那顿火锅，然后将头碰在一起大笑。
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好，情投意合也好，我想一定是因为两个人身上暗藏的齿扣在相互靠近时“叮”地一声恰好相互嵌入了，并且严丝合缝。
小六心思简单，直来直去，有时简直像一头情商极低的犊子。恰巧，我最不愿琢磨人心，对女孩们喜欢的衣服包包化妆品之类的也一概无感，只爱各种食物。我们的约会就是不断探寻新的觅食地点。渐渐地，我们在大学四年的每个周末的一顿顿早午晚餐里吃出了家的甜蜜味道。
毕业后，终于不那么拮据了。我们租了一室很便宜的老屋。迎面而来的压力，将生活节奏拨快了很多。我们每天在小屋里忙碌地转来转去，将自己穿戴光鲜，然后匆匆地跑向不同的车站。
周末，我们很少一起探店觅食了。就窝在一起看看电视剧，饿了就下楼随便吃一口。实在有兴致了，才过家家似地买点菜回来一起做饭。不论做出来的菜卖相多么惨不忍睹，两个人都会固执地相互夸赞。
夏天的夜晚，老房子变成了一个蒸笼。为了节省空调的电费，小六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着我去路边散步。我们租住在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的背面，它隐蔽在考究装潢的店面身后。走出黑黢黢的小区大门，我们慢慢地走过每一家店。
店里的导购小姐有时会看向我们，精致的妆容下表情冷淡。每当那时，小六就会在我耳边说“再过一阵，我就带你进去买。”然后，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条椅上，吃一颗话梅，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晃着脚丫子一碰一碰地闲聊。那时，我仍然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只要能桌上有肉，身边有小六，日子就是美的。后来，一起看到《蜗居》里海藻和小贝夜间行竞走的片段时，我们会在沙发里牵住对方的手。
毕业第一年快结束时，我们准备回家过年了。小六也真的带我走进了门口的几家店。我们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却也只是为家人买了点礼物而已。当我们带着扬眉吐气后的畅快回到小黑屋后，两个人膨胀得简直要从窗户里挤出去了。还好小六的一句话针一样地戳破了我们，“砰”的一声带我们回到了现实，“我们没钱买回家的长途车票了。”
怔愣了几秒后，我和小六突然指着对方大笑着滚倒在沙发上。“怎么办啊？总不能去把刚买的东西退了吧……”我抱紧了所有包装袋问他。他抓了抓头，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奔向厨房。紧接着我听到一阵玻璃瓶碰撞的声响，只见他抱了四五个空酒瓶子出来，一脸得瑟地冲我眨眼。我大叫一声也冲进了厨房，和小六一起将我们一年以来存的空酒瓶统统搬到了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站在阳台上大叫着收废品的大叔，简直觉得自己都光芒万丈了。
还好我们的家就在附近的小城，还好长途车票很便宜。当我们又一次揣着一口袋零钱终于买了回家的车票后，小六看着仅剩的两块钱，大气地说“妞！想吃什么，爷给你买！”我指了指身旁的冰柜，竖起一根手指怯怯地说“想吃根冰棍……”小六在冰柜中一阵翻腾后，举出了两根。一块五的小奶糕给我，五毛钱的冰棍给自己。
那个寒冷的冬日。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每个人都在急匆匆地走过生命中的那几分钟。只有两个身无分文的傻瓜举着手里的冰棍大口地吃着。一个被激住了牙，脸瞬间皱成了一团，另一个张着嘴大笑。两个人就这样幼稚地闹着，一团团白气从口中呵出，将他们包裹了起来，亦如多年前那间小火锅店里的一对穷学生。
“馋货，快说，今年想吃什么？我们今年有一千两百块可以花呢！”小六将手机放下，盘腿坐在我面前，期待地看着我。
晚饭后的餐盘还随意地摊在桌上，里面还留有烧糊的一段青菜。我依旧厨艺不精，小六却每天回家后在餐桌上十年如一日地夸赞着我。小黑屋的岁月已经渐渐远去，还好每餐我们的对面仍是彼此，幸福仍然那么简单。
“去吃个小火锅吧，然后买根冰棍吃！”“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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