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倒计时，远方的游子早已归家，近处的浮萍还在挣扎。
我一向对任何节日都不怎么敏感，唯有春节。春节势必要回家，工作再忙要回家，身无分文要回家。家是我最大的牵挂，家里有我最爱的他。
这么多年，我们家过年很是清静，家里就我和他。我们没有像别人一样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团年饭，也没有热热闹闹地放鞭炮，甚至连春节联欢晚会都没有完整的看完过一期。
我和他一样，不打牌，不喝酒，不爱热闹。
我不知道是我们不喜欢热闹，还是我们害怕在热闹的场面中逐渐冷却的自己。
过年这几天总是他一个人忙活着做荤菜，我就在一旁打下手。我们没有做很多炒菜，但火锅是一定少不了的，而且还非得是腊肉火锅，往里面丢一些白菜、香菇、海带、木耳之类的配菜，将调料配齐，用中火慢慢炖，待闻到腊肉的喷香后就揭开火锅盖。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腊肉火锅的味道，香气四溢。
他喜欢看谍战片，最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越发的有精神，每每一个人坐在柴火房里，一看便到凌晨。
我怕他太孤单，于是陪他看。这个时候他绝对是不吝惜柴禾，用手一摸火炉不烫手就赶紧丢一截柴进去。
大山里，柴是很廉价的东西。
起初我并不爱看谍战片，陪他看了几宿后，越发看出了名堂，也越发有精神。你要突然叫我不看，还怪不习惯，怪想念的。
过年时，我们吃饭是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黑白的颠倒，使得我们吃早饭一般在下午2点多，午饭在晚上八点左右。
我不吃肥肉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每次吃肉的时候，他都会把最肥的肉吃掉，然后把瘦肉或者猪皮肉留给我。
这个习惯他也一直保留到现在。
哪怕我已经快三十的人了，每次吃饭，他都把我喜欢吃的菜留给我，他对我说这个菜他不喜欢吃。我喜欢吃大块儿的猪皮肉，他每次炖火锅总不忘将猪皮洗净后按照我喜欢的口味来炖，吃的时候也自然是全部留给我吃。
有时吃五花肉，他会把肥的那一半啃下来，把瘦的那一部分顺手就塞到了我碗里。
要是别人这么做，我肯定会嫌弃，但是他，我从来没有嫌弃过。
他习惯了，我好像也习惯了……
他习惯了给予，我习惯了接受，但不索取。
每天早起搭公交，看着居民楼里的阳台上挂着的一串串腊肠，都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家，想起家里的腊肉的味道。
也想起他。
城里的春节大抵是没有乡下的有氛围，城里的他们每天早起上班，晚上下班，公司里做着各种年关活动，各种打折，各种促销，各种甩卖。
他们笑脸相迎每一个客户，因为对着客户笑，就意味着自己兜儿里的钱又多了一分，这样等真正回家过年的时候，也更能扬眉吐气一些。
看着街上大包大揽的行人，看着商超里筹备年货的人们，才刺激了自己麻木的神经：哦，原来真的要过年了呢！
他在家里养了几只鸡，是很纯正的土鸡。在它们还很年幼的时候我很嫌弃它们，因为它们到处拉便便。山里的鸡大多是放养着的。
一年过去了，小鸡早就长大了，甚至做了妈妈。
每年过年时，他都会杀几只鸡来炖火锅，土鸡的香味是随便哪个超市里买的鸡比不了的。
那年大雪覆盖了整个村头，走在地上，雪几乎埋到了膝盖处，一走路就发出咯咯的响声。
看着水壶里热气腾腾的水，他突然走了出去，随即我便听到了鸡叫的声音。
我知道他要杀鸡来着。
村里静极了，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四周漆黑一片。
他爬到屋后石墙边的土堆上，把手伸进鸡笼抓鸡，怪冷的。他嘴里叼着手电，大概是下不来了，于是他叫我扶他一下。
他总是这样，自己能办到的事坚决不求别人，哪怕是我。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没有一点温度，更没有一丝水分，干瘪粗糙得像一张树皮。
我的心膈应了一下，眼泪几欲掉下来。但是我不能让他看见，幸好是在晚上。
那是第一次，我触摸到他的手。小时候他抱过我，背过我，或许也偷偷亲过我。
小时候每次生病了都是他背我去诊所打针，然而长大后，我们竟然再也没有亲昵过，哪怕只是牵牵手。
我们都是太过传统的人，我们都深爱着彼此，可我们却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
转眼即年，我还要在公司站好最后一班岗，即便我的心早就飞回了家里。
我和很多人一样，微笑着面对我的客户，能笑多甜就多甜，以至于见人就能立马挤出甜甜的笑容。
我和很多人一样，漂浮在城里的一角，我们不富有，甚至很普通。
我和很多人一样，很少回家看望自己的亲人，每天哼哧哼哧地赚钱，过得却还是不如意。
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过年就是团聚，团聚是回家最大的意义。
今年，是我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也是第一次过年那天才能到家。
年老的他，越来越像我的孩子，在那个人烟稀少的村子里他一定在盼望我的归去，就像小时候的我盼望他回家一样。
别人家的孩子都回去了，他也会等待，会期盼。我知道。
过年啦，我要回家，回家吃他炖的腊肉火锅，瞧瞧他的白发，摸摸他生茧的双手有没有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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