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端午节

        小时候,我们家乡端午节不兴过五月初五,我们过的是五月十五大端阳,不过五月初五这天也有小仪式。祖母说用这天的天水洗眼睛,眼睛亮不生病,天水就是露水。那天清早,就有许多孩子到稻田里收集露水,偶尔也有大人。

      我家后门隔小河就有一块稻田,拿毛巾走过小桥,来到田边,稻田氤氲在一团雾气中,秧苗已经长到一尺多深,乌油油挂满晶莹的露珠,好像在召唤我们快来。我捏着毛巾一角,把整条毛巾在稻尖上荡过来荡过去,只一个来回,毛巾就吸满了清凉的露水,对叠了来擦脸,在眼睛处多揉揉,拧干,再来一次。洗过几次后,眨眨眼,看看远方,眼睛真的清晰很多。

      临走把昨夜插在秧脚处还是花苞,今天已经开好的栀子花带回家,放在卧室里,可以香几天。那天,看三三两两走在上学路上同学的眼睛,果然都比昨天亮。

      还没到端午呢,姑爷已经骑着自行车将礼送来了。除了应景的糕点,更受我和弟弟欢迎的,是在服装厂工作的姑妈亲手给我们做的新衣服,是端午节那天看龙舟穿的,每年必不可少。每次都有新花样,有时是泡泡袖有时是心形领有时有蝴蝶结,姑姑是个天生的设计师,每件衣服都会让孩子小小的心充满欢喜。今年的衣服更有趣,桃子形状的衣领上镶着一圈七彩鱼牙花边, 穿身上,像极了围着一条带彩虹的白领巾。

      袋子里除了衣服,多半还会有新鞋子。记忆里,我穿过的第一双皮鞋就是姑爷送来的。那双皮鞋样式很新,一脚蹬,尖尖头,还有一个带暗扣的款子,白和暗紫的拼色,穿脚上很打眼。惹得上学时,同村四华天天跟我后边胡说,什么脚踢天上去了走这么慢怕踩死蚂蚁呀看你穿了皮鞋就想出奇吧。有一次看地上有颗石子,忍不住用力向他踢过去,他大惊小怪喊,皮鞋踢烂了!我赶紧低头去瞧,惹得那帮坏小子一阵哄笑。

      还有专门给我扎头发用的红丝巾,红丝巾可以扎成很多花型,我最喜欢月季花,不喜欢喇叭花,嫌它又大又不紧密,趴满一头。可今年死活不肯戴了,因为学校里有同学笑我扎了花圈在头上。大人们都大笑说七八岁孩子的话当什么真,我还是不肯戴,从此都很少戴。

      放了端午假,到镇上姑姑家准备看船。盐蛋米酒粽子是早就煮好了的,用不同的器物盛好,放堂屋桌上,方便随时食用。我和表妹各拿两个咸鸭蛋上了街,街上到处都是和我们一样穿着新衣服,拿着粽子或咸鸭蛋走来走去的孩子,面上喜气洋洋,真有过节的气氛。表妹喜欢吃鸭蛋清,我们于是分工,她吃蛋清我吃蛋黄。吃着吃着,我猛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当街呕吐起来,吓得表妹连声大叫姐姐姐姐。回到家也不敢告诉大人,就这样悄悄好了。

        终于到了看船的日子。街上不再只有孩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出动,从不同的方向朝河边涌来。码头那里最热闹,划船的队员从那上下船。这次有几支女子队,是镇上几家厂组织的,清一色鲜艳的服装和帽子穿戴整齐,船中央擂鼓和船头摆旗的都是女子,特别英姿飒爽与众不同,引来大伙啧啧赞叹。队员里有我们村在镇上上班的梅香幺姨,她大声叫我名字和我打招呼,看向我的眼睛晶晶闪亮,脸庞红艳艳的,笑开了花,真好看。

      不过最令人羡慕的,还是那个被选上甩旗的孩子,腰带扎好,脸绷得紧紧的,站在船头面向队员,抡起胳膊,左一下右一下用力摆动,好像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不由人不眼馋。还让他面上添光的,是码头那停着的一只木船,上面堆满一船舱的礼物,都是他家亲戚送给他的,有一个大的盒子上系着一朵大红花,听说是他外婆家贺喜的一台电视机。别的都没什么,就这台电视机,对只能跑到村头,到在外做生意发了财的陶伯伯家才能看电视的我来说,特别叫人动心。不由心痒痒地说,几时我们村划船,我要能甩旗就好了!旁人告诉,只有男孩才能甩旗。听了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弟弟是男孩,弟弟甩旗也一样。可我们村好像从没划过船,村里连龙舟都没有,希望好像很渺茫!邻村今年没参加龙舟赛,但他们有龙舟,他们村的小孩还是有盼头的。

        比赛开始啦比赛开始啦,人群里传出兴奋的喊叫声驱散了心头小小的惆怅,赶紧挤到河边去看。只听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鼓声隆隆号声阵阵,一时间百桡齐挥水花飞溅,并排几只船像离弦的箭射了出去,每个人都飞快一起一伏拼尽全力奋勇拼搏,没一条船落下。渐渐的,还是分出了先后,落后的龙舟一点不放松,依然拼命追赶,喊号声更响,划桡掌舵的人幅度更大,节奏更快,赶上了赶上了……可惜红绸子的标已经给第一名的船只抢到了。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啊,队员和观众都不甘心的叹气,那条龙舟也在空标下久久徘徊,不愿离去。不过容不得大家多想,下一轮比赛又要开始了 ,快看吧。

      抢标的尽头,设在大桥下面,桥面上人头攒动,靠近栏杆的地方,身体密不透风,有派出所的民警在那维护秩序,怕出什么事故。我们家有个姨婆就在河边街面开铺子,大人们坐在她家后门口看船,有吃有喝又凉爽松散,但我们都要到河边来看。

        临近下午,龙舟赛比完了,人群复又散去,只有孩子们舍不得,还在街上转悠,虽然没什么好看的好玩的了,心里依然很快乐。突然记起比赛时,怎么没见那甩旗的孩子呢?原来他只不过比赛前在船上亮亮相,正式比赛时就换上大人了,不觉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念念不忘那台电视机。

      母亲已经赶回家去了,家里养的鸡和猪要人管,还有地里的农活也耽误不得。我和弟弟随祖母留在姑妈家,还可以住一两天,等要上学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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