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姐和我说想回家住,我特别能理解,我知道,月儿姐在这个大宿舍里是孤独的。
这个大宿舍,住宿的都是我们理科一班的,就月儿姐这么一个文科班的。平日除了我和她几乎形影不离外,其它基本没人和她说话,当然她也是懒得搭理别人。
她总是仰脸朝天地目不斜视,一般不和人说话,最多是点点头。所以大家对她的评价是过于傲慢,从骨子里瞧不起我们乡下人。
我们这个宿舍,住了二十五个人,总共就三个镇上的,我和月儿姐,还有一个是睡在我旁边的苏芩,剩下的家都是住在农村的。
蓝贵青在我们这个宿舍中年龄是最大的。她和月儿姐的情况相类似,已经回乡务农好几年了,觉得自己初中学习还有一定的基础,正好赶上了高考,就也想通过考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虽然人来到学校读书,但生活习惯和审美观念还停留在过去的那个年代。她长得五大三粗,穿着一件四个兜洗得发白的男式旧军装,梳着齐耳的短发,素面朝天,说话粗声大气。她很有上进心和集体荣誉感,原来当过她们大队的铁姑娘队长和妇女队长,现在在我们这个集体中,依然还拿出大姐大的姿态,居高临下,稍有看不惯的地方或者不符合于她的道德水准要求的,就一定要站出来。轻者用小话敲打敲打,重者不会顾忌对方的面子,劈头盖脸地把人损一通。
她一点都不怕得罪人,相反,我们都怕得罪于她。
她特别不喜欢爱美的女生,厌恶男女之情事。像爱打扮愿意美的月儿姐,几乎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每天都和蓝贵青这样的人睡在一个屋檐下,月儿姐能忍受两个多月,也是不易。
但是,从我的眼里看月儿姐,我认为月儿姐在为人处事和生活管理方面,也有她的一些问题。
月儿姐和我们这个集体,就像油和水,始终不能把自己融入其中,一直游离在外。也许她是适应环境能力差,抑或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她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所以她平日里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屑于用心和费时与大家相处,对宿舍的一切事物从不放在心上,真的是锹鎬不拿。
另外,月儿姐生活能力也很弱,做事没有道行,不善于收纳归理,不喜欢做家务,她可能觉得做这些事情是一种无谓的浪费,不如用这些时间去看书学习。她实在是不适合这种集体生活。
最初刚来住宿,她挨着苏芩,我把着一头。后来苏芩找我,说什么也不愿床铺挨着月儿姐了。
苏芩与蓝贵青不一样,她人很随和老实,一点也不事儿,我问她原因,开始她就说不是一个班的,不习惯睡觉离那么近。后来被我问急了,苏芩说月儿姐东西太乱,有的时候在宿舍里吃东西,那些饼干渣子、面包屑弄得四处都是,吃的苹果核就在铺前的桌子放着,一放就是好多天。苏芩叹口气说,就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女人。
其实,她说的这些我都了解,月儿姐真的是那种就喜欢梳洗打扮自己,外出衣着光鲜,脸蛋靓丽,而从不在意生活环境的人。那个苹果核我要是不扔,真会永远就在那个桌子上放着。苏芩央求我说,你俩快换换吧,并许诺她晚上睡前可以给我讲物理题。最后,我也是和月儿姐这么说的,才换了过来。
小杰就总说我,你怎么能忍受月儿姐的懒惰和邋遢。
我说也就在一起生活这几个月,我将来又不和她过日子。小杰说,那也闹挺呀,我看你总帮她收拾,多干多少活。我说,月儿姐小的时候一直有保姆伺候着,过着饭来张口 衣来伸手的日子,不用操心生活中的琐事,所以她又会弹钢琴又会弹琵琶,还读了好多的书,不像我们只会干活,收拾屋子。
小杰说,哎呀妈呀,我宁可啥也不会,也不愿意过得窝窝囊囊,家里收拾亮亮堂堂的,呆着多舒服。
小杰人特别干净利索,虽然家徒四壁,但是总是收拾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我觉得小杰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月儿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人长的还漂亮,但是如果她要是再能会干点活,再利索点,那就更完美了。
只可惜,这个世界十全十美的人真的是太少。
这会儿月儿姐躺在被窝里,盯着我说,回家住有问题吗?
其实,我不太爱回家住,回家住我还得多干活,至少在学校住我不用做饭,不用挑水,不用看我妈妈的脸色。可月儿姐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又不忍心伤她。
于是我说,没有几天就到“五一”了,咋地也得把这四月份过完,不然咱们的伙食费就白交了,也不能退。
月儿姐听我说的也是在理,毕竟每天四毛钱的伙食费,浪费了也真是让人心疼。最后,我们俩商量,“五一”的时候把房间收拾收拾,然后搬回家住。
周三王荷还是没有来上学。我想今天中午无论如何我也得去她家看看。
第三节是数学课,梁老师在讲三角函数。
梁老师是个女老师,个子不高,但是挺厉害,我们都有点怕她,她上课时的课堂纪律就特别的好。不知道她是什么地方的人,说话口音很重。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刘殿东,梁老师有一次提问,她指着黑板上双曲线上的一个点,非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请刘电灯同学给我们讲一讲,曲线上的这个小成(虫)子是怎样一点点向上爬地。
我们全班同学都愣愣地看着她,没听明白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梁老师是个急性子,看我们没有反应立刻拧着眉头,看着刘殿东,声音高八度地喊,刘电灯,刘电灯站起来。刘殿东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我们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后来刘殿东就变成了刘电灯。
今天梁老师刚讲完课,还剩下点时间准备发张卷子,让我们做练习。还没等开始发卷子,我就感觉我们班有些骚动,大家都往窗外看。
我这周坐在靠窗那侧却没有窗户的墙边,看不到窗外。这时梁老师笑着从窗户那边走到我书桌前,叫我出来,指了指窗外。
我走出座位站在过道上,我们班的同学都看着我,我往窗外一望,只见我妈妈穿着白大褂儿,戴着白帽子,就差拿着听诊器了,和我们学校的校医还有教务处的王主任,站在我们班教室的窗外,正说着话呢。
我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梁老师。梁老师回头说了一句,大家做练习。然后搂着我就往教室外面走。
我一直害怕梁老师。梁老师大张旗鼓地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好恶,我学习不好,所以一般不在她眼前晃悠,她也很少看我。今天突然间她和我这么亲近,我还真是不习惯,有点诚惶诚恐。
我缩着脖子,一边走一边寻思,我妈妈从来都没有来学校看过我,而且还全副武装的,应该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莫不是那个昨天被我打的营业员找我妈妈告状去了?让我给打坏了?想到这,我的脑门立刻就冒汗了。
我和梁老师从侧门出来,来到了操场。我妈妈她们也从后窗绕了过来。
梁老师一下子就握住我妈妈的手,连连说你怎么来了?看样子和我妈妈很熟。
我很有礼貌地向王主任和校医白老师行礼问好,然后看着我妈妈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王主任笑着说,这是你姑娘呀?才对上号。转过脸指着我问梁老师说,她学习咋样?考大学没问题吧?
梁老师笑着说,比刚来的时胡(候)柳(有)进步,但是还得下功胡(夫)。梁老师没好意思说我学习不怎么样,考不上大学。
王主任看着梁老师说,嗯,上课多提拉提拉(发di音)她,吃点小灶。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也得多努力,今年怎么地也得考个虎皮色。
我“嗯嗯嗯”地点点头
然后王主任又对我妈妈说,那啥,李大夫,你们唠着,我先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我妈妈说,王主任快去忙。我忙和王主任说再见。
校医白老师拉着我的手对我妈妈说,你大姑娘多好,这么有礼貌,长这么高。
我妈妈笑着说,我姑娘其它方面还真都挺好,就是学习不行呀。
梁老师接过话说,也不是特别差。接着她又和我妈妈认真地分析了我各科的学习情况,以及我目前的学习状态,最后的结论就是今年也许能考上,也许考不上。
我强忍住笑,认真地听着,点头表示赞同。
第三节下课铃都响了,梁老师说她第四节还有课,就和我妈妈匆匆告别走了。
我看半天就说我学习了,也没说那个营业员的事,我就问我妈妈干啥来了。
我妈妈说被卫生局抽调,来做学生视力调查,顺便看看我。
我悬着的心马上就放了下来。
我说那没事我就回去上课了。
我妈妈说我还给你带点东西。说着从白老师手里拿过一个黑色人造革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挺好看的花布包和一个饭盒,说那套军装改好了,让我中午回去试一试,又告诉我,饭盒里是我最爱吃的五香脆,让我和月儿姐一起吃。
我接过东西,感觉眼睛热辣辣的,我都没敢抬起眼睛看我妈妈的脸,垂着眼皮说了声谢谢妈妈。
回到教室,蓝贵青就凑了过来,她说,那是你妈呀?我点点头。她接着说,你妈长得可真年轻,还漂亮,是不是当大夫总戴着口罩捂的,脸咋那么白呢?
她这话说的真没错,我妈妈长得确实好看。皮肤不仅白还细腻,看着清清爽爽的。去年我刚来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上供销社,一出我们院的大门洞,就遇见一个人,她和我妈妈打招呼,热情地说,李大夫,和你妹妹出去呀?把我们娘俩笑半天。
我还没回答蓝贵青,蓝贵青又说了一句差点惊掉我下巴的话。
她非常认真地说,你长得像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