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人

稀人_第1张图片
拍摄于绍兴仓桥直街 by小寒

“喂。”罗北昆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深夜中传来,空洞而有气无力。

“我是陈奇,负责你手头MUJI风格的项目。”

“我知道。”罗北昆显然还没睡醒。

我强行平复了已经冒火的心绪,问道:“那个MUJI风的大平层设计稿完成了么,明天一早要交给客户。”

“差不多了,还有点内部问题要先敲定一下,你方便过来一下么?”

“你可以来公司啊。”

“公司人太多,会扰乱思路。”

“行吧,把地址发给我。”再奇怪的设计师我也见过,我并不想把精力耗在跟这些设计师的怪癖争长论短的事情上。

“好,我加你微信,把位置发给你。对了,帮我带份猪扒饭。”

这年头,项目经理就是跑腿的马仔。

第一次见到罗北昆,就让我想到“稀人”这个词,在《夕子的近道》前言里是这么解释稀人的:稀人是民俗学者折口信夫的古代学所提出的一个概念,指那些翩然降临于村落里,逗留一阵后又去往另一个地方的人。按我的理解,稀人就是存在感稀薄的人。

总的来说,罗北昆就是就样一个存在感稀薄的人,是我们公司今年新招的设计师,作为一个设计师,他并没有荒诞不经的打扮,普通得就像早市中被人群瞬间淹没的路人。我们公司并不要求设计师坐班,所以平常很少能见到他出现在办公室,同事们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甚至连电话都几乎没人知道。

他发过来的位置是在仓桥直街,这是绍兴城区内几个老街区之一,随着旅游业越来越兴旺,这里已经成为绍兴城内一个著名的景区了。我的印象中,也就是本地的老人和做些旅游生意的人们住在那儿,没想到一个设计师也在那儿租房子住。不过想来也正常,大概是觉得那边住着比较有腔调吧。

车子没法开进这条小小的街巷,我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罗北昆的住处,我脑补的画面是一个衣衫不整胡子拉渣的男人睡在一张乱七八糟的床上,等着我把猪扒饭送上门才起床。大学的时候,我就这么干过,让同学带饭,在床上过一整天。

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后,大吃一惊,没有四处乱扔的未清洗的衣服,老绍兴的土坯房已经被装饰一新,整个屋子是以白色调为主的北欧风格,以我的品位来看,略显娘泡。地板是涂着白漆的防腐木,铺得非常业余,缝隙大的大小的小,罗北昆说因为没钱,所以所有活都是自己干的,连水电也是自己动手,在卫生间铺电线的时候还差点被电死。墙上挂的是他自己画的画,桌子上的花瓶是一个被丙烯颜料涂白了的啤酒瓶。他已经沏好一壶茶,端坐在桌前,就等着我的饭了。

我在他面对坐下来,他把电脑推给我,让我看设计稿,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四周,房子虽小,但一切井然有序,床上被子也叠整齐了,一点不像刚睡醒的样子。出乎我意料的是,罗北昆也很健谈,一点不像有怪癖的样子。关于设计方案的问题,只是花了2分钟的时间问了一些材料的选择问题,接着就跟我抱怨他那让人心烦意乱的邻居。

他的隔壁住着一男一女,女的是坐台小姐,每天下午出门,时早时晚,深夜回家。男的不上班,除了偶尔出门吃饭,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打游戏,也就是一吃软饭的。男的虽然吃软饭,但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几乎每天都要打骂女人。女人回来早也打,回来晚也打,没喝醉也打,喝醉了也打。女人有时候哭闹,有时候跟男人对骂掐架,每天都不消停。由于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隔壁吵起架来几乎像是跟罗北昆在同一个房间。更让他崩溃的是,小两口吵完架,哭闹完,立马滚起床单来,几乎没有过渡,瞬间从撕逼模式切换成X逼模式。

罗北昆喝了口茶,停顿了几秒说,最最让人崩溃的是,这个过程要持续好几个小时,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对了,他说的这过程不包括打闹的时间,纯粹是指X逼模式要持续好几个小时,这过程中,除了不停的叫床声,床的摇晃声,还有时不时的粗口和下流语言。除了崩溃,也只能对隔壁男女的能力和精力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只是背着一年的租约,罗北昆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白天睡觉,晚上塞着耳机工作。但耳机仍然不能阻止一声声的浪叫穿透他的耳膜。

我虽然对隔壁的这对男女很是好奇,对罗北昆这个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突然也来了兴趣,但因为忙于手头几个项目,不得不停下闲谈,没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仓桥直街好几年没来走了,除了多了几家看上去文绉绉的店以外,还是一如以前那般安静老旧,我很难想象半夜里有人在这条街的某个角落里藕嘿呀藕嘿呀地叫一夜。

他的方案出乎意料地一次就被客户通过了,我只是电话通知了他一声。可能是因为罗北昆这个人实在没有存在感。接着好些天,我都把他给忽略了。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约了我在仓桥直街一家吃绍兴菜的小饭馆吃饭,经过他住处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他来。但他家门紧闭,我敲了几下也没回应,看来不在家里。

他的邻居隔壁的门倒是半开着,透过门缝看到电脑的登陆界面大概是英雄联盟还是魔兽世界,我从不玩游戏,并不太了解。电脑前并没有人,人似乎在床上,被子还在蠕动,难道今天兴致这么高,白天就开始生产运动了?我心里刚纳闷,朋友电话来催了。我接起电话,忙说马上到,快步朝饭馆走去。

吃完晚饭已经九点多了,我记不清喝了多少,虽然一直自觉酒量不错,但每次跟那几个朋友喝酒,总是难逃一醉。

在经过罗北昆处住的时候,发现亮着灯,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就过去敲门了,其实也并没什么事,而且我跟他平时也没什么来往。他请我进去后,给我泡了杯茶,说是能解酒。我随意地跟他询问近况,诸如吃住如何啦,隔壁晚上还这么闹吗之类。

罗北昆告诉我,隔壁这几天来已经清静了,据说那个男人回老家结婚了,家里给安排了一桩婚事。女的还住着,一个人也闹不起来。说到这我才意识到刚刚隔壁确实黑着灯。

“这还真稀奇,这样的男人倒是回老家结婚了?”我听到这事仿佛酒醒了一半,“刚刚傍晚我还看到隔壁有人,还是在床上……”

“可能是女人在加班赚工资吧。毕竟最近不景气,晚上KTV越来越少人去了,被点到台的机会就更少了。”罗北昆淡淡地说着她的工作,仿佛她是在兼职超市收银一般。

正聊着天,突然有人开门进来了,进门的是一姑娘,看到我后连忙道歉说不知道有客人在要退出去,罗北昆叫住她,说是同事,没关系,便叫过来一起坐下。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起的邻居。”罗北昆介绍道。

我看见她脸微微一红,仿佛有些害羞,跟之前脑补的形象相去万里。她还带了烤饺回来,说是没生意就早点下班了。眼前这位文静的女子跟罗北昆之前的描述无论如何不能相匹配,但我又不能把疑问提出来,只能当罗北昆胡说八道好了。

突然又想到,既然是邻居,怎么连钥匙都有。但又不能问,闲扯几句便告辞回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我接到一个案子,点名要罗北昆设计,但被告知他已经辞职走了,我猜他进公司后在公司里出现不超过三次,如今走了连个告别都没有,真是个虚无飘渺的家伙。

一天中午,朋友约了吃饭,又在仓桥直街,我都纳闷他们怎么突然对这里的小饭馆来了兴趣,几年都没走的巷子,近几个月走了好多次,突然感觉冰冷的青石板都温暖了起来。经过罗北昆之前的住处,发现隔壁的姑娘正在门口给花浇水,她抬头时一眼就认出我来,跟我打招呼,笑得很灿烂。

我随口问她:“知不知道罗北昆去哪了?”

她一脸惊讶道:“你不知道么,他回老家结婚啦,听说家里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他之前还说,先前跟你住一起的男人也回老家结婚了,也是家里安排了一桩婚事。”

“没有男人跟我住一起啊,我一直都一个人住的。”姑娘更惊讶了,随后她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也许有也说不定,我也记不太清了,他老说我记性不好,说不定忘记了。”

“是么,你别理他那胡说八道,还有,诸如回老家结婚之类的,一定也都是胡说八道。”我摇摇头,跟姑娘告别。

阳光斜刺入小巷,在平淡无聊的秋日里,每个人的脚步似乎比往常更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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