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明代历史基础上的虚构创作。
唐玄宗时,庚令公之子名光者,雅善,赐姓李氏,恩养宫中教其子弟。光性嗜梨,故遍值梨树,因名曰梨园。
后来,宋金元城市经济的发展为杂剧的兴盛准备了充裕的物质条件。
在元杂剧的基础上,明代戏曲也盛极一时。故许多贫苦人家愿意想尽千方百计将儿女送入梨园,也算是谋个出路。
《红梨记》乃明代徐复所作传奇剧本。
明代杨基有诗曰:“月华今夜黑,全见梨花白。”
此时正是梨园中梨花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那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又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在和暖的春光下,如雪如玉,洁白万顷,流光溢彩,璀璨晶莹。
正巧,今天吏部桐员外携夫人出远门赴宴,其女桐浈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预计着出门逛逛。
晌午时分,桐浈着一袭青莲凤尾裙,带着贴身丫鬟兴冲冲地随人群攘进梨园,捡了个前桌坐下。
今儿有一出《红梨记》。
戏台上,正轮到书生赵汝舟登场,文生巾,花褶子,粉彩裤,厚底靴,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相,却又流露几分多情之性。
桐浈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的人儿,忽地发现今日这巾生与以往似乎有些许不同。
看着看着,桐浈情不自禁地出了神。
“小姐,小姐……”身旁侍立的丫鬟低头唤着桐浈,见她不动,又伸出手轻轻推了几下,“您在想什么呐?戏唱完了,天色也差不多了,该回府了。当心再过几个时辰老爷和夫人回来,责问您的不是,奴婢可受不起责罚。”
桐浈回过神,抬头看了眼丫鬟,这才发现唱台上空空如也,四周也没多少人了。
她定了定神,拉着丫鬟就往后台走去。
此时,园主气定神闲地坐于台下,悠悠品着茶。远远地见桐浈走来,忙站起身:“桐小姐大驾光临,关某不知,有失远迎!”
桐浈一甩手:“少来!我要见今天唱赵汝舟的角儿。”
园主微拱手,指着后台的方向:“小姐这边请。”
后台,一人正卸去粉墨。
桐浈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禁勾起一道弧线:“没错,就是他!”
那人被身后声响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他露出层层粉墨掩盖着的面庞:肤若凝脂,两道剑似的眉却泛着柔柔的涟漪,墨色的眸子仿佛勾人心魄的深渊,高挺的鼻梁,珊瑚般的唇……
他的脸上满是不解:“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找?”
桐浈抱着臂,仰头看他:“你叫什么?”
那人行了个拱手礼:“关梨。”
桐浈又一挑眉:“今年多大了?”
关梨答道:“弱冠之年。”
桐浈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不错!今后本小姐天天来听你的戏。”
关梨弯腰:“承蒙桐小姐厚爱,鄙人万分荣幸。”
桐浈看他一眼,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只听得背后园主一声:“小姐慢走!”
走到梨园门口,那一树梨花似乎比原先开得更加灿烂,桐浈随手摘下一朵别在头上,迈出了门槛。
次日,关梨即将演完时发觉昨儿个那前桌竟空空如也。
戏幕落下,关梨返回后台,却发现一窈窕身影立于铜镜旁,手中似乎提了些什么。
关梨欲开口,只见那女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呐,给你的点心。”
关梨低头,发现她手中提的原来是个大红盖纸的点心匣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抹绯红悄悄爬上他的双颊。
“怎么,不喜欢?这可是本小姐一大早专程到京城点心铺买的!”桐浈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禁皱着眉头撅着嘴。
“这……这可太贵重了!我不能……”
桐浈盯着他:“给你就拿着,有什么能不能的?一个愿给,另一个……不愿收也得收!”
说完,桐浈把点心匣子交到关梨手里,一扬秀发,莲步轻移,便只在空中留下梨花簪的香气。
关梨回过身,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悸动。
一日,桐浈找到园主,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要他每日把前桌的位置预留出来。
园主不解,想着这木讷的小子是交了什么桃花运:“小姐,这我可……捧角儿也没有您这么捧的!这要是桐员外知道了,还不得把我……”但他搓了搓手,还是笑嘻嘻地接过了那袋银子。
往后,每当有关梨的戏,戏幕升起,总有一个身影坐在前桌望着他傻笑;戏幕落下,总有一个身影等在后台,为他递上一份点心或是一小罐茶叶,有时也是女儿家的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直到有一天,戏幕升起,前桌空空如也;戏幕落下,后台只剩戏服铜镜。关梨不禁自嘲:“员外郎嫡长女怎能成天来这梨园听我一介戏子咿咿呀呀呢?果真是我多心了……”
这天夜里,关梨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想起自己幼年丧父,儿时跟随着母亲出门的时候,母亲要他在包子摊前等候,可等着等着,就再也没见过母亲的脸庞……
后来被卖进戏班,清晨练功直到深夜休憩,被班主鞭挞,甚至班主捏着他的脸蛋,要他为官老爷“唱支小曲儿”……
再后来,一天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来,在京城流浪半年,边要饭边学艺。最终被选进了梨园,成了妇孺皆知的角儿……
回想这一路走来,那个俏皮的丫头应该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女子了吧,可是她毕竟……
正想着,梨园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关梨连忙披上衣服走向门口。
一开门,门外的人便扑进关梨怀中。关梨没防住,倒退一步撞在了梨花树上,树枝摇动,落了满头梨花。仿佛经历一场带着香气的雪,一夜白头。
关梨定了定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员外郎嫡长女——桐浈。想起自己刚才的念想,他不禁红了脸,也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
半晌,只见怀中人伸出手指着关梨的鼻子,有些迷迷糊糊,口齿不清道:“你……你是谁?本小姐要……要找关梨!”
关梨用衣衫裹住这个醉醺醺的小丫头,看着她垂下的三千青丝,心中一阵悸动。他轻声在她耳畔:“我就是关梨,关梨在这儿呢……”
桐浈抱紧关梨,贴在他胸膛喃喃低语:“关梨……我……真的好喜欢你……别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不走,一直陪着你……”关梨撩起她额头的碎发,在沾着梨花瓣的云鬓轻轻落下一吻。
“那……那你会娶我吗?”
“我……”关梨犹豫了,眼前的女子美得不可一世,家境优越,可自己只是一介戏子,实在没法轻易承诺,“小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你现在是本小姐的人……我问你,你叫什么?”桐浈攥着关梨的衣角,仰头问他。
“关梨。”关梨翘了翘嘴角。
“不对,”桐浈晃了晃头,噘着嘴,“关梨可是京城一大名角儿,怎么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关梨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是廖奕斫,廖——奕——斫。戏幕落下,京城再无关梨,更无《红梨记》赵汝舟……”
“好……”桐浈点头应着,依偎在关梨怀中,却觉眼皮逐渐沉重。
关梨推开园门,将她悄悄送回员外府,心中暗暗感谢老天,赐给他这世间最好的姻缘。
从那之后,常来梨园听戏的老观众都知道:名角儿关梨身旁依偎着的,是吏部员外郎的嫡长女桐浈。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桐浈的父母一回京便听说了这件事。
那天夜里,没人听不见员外府中传出的皮鞭声和女子的声声哭喊。
关梨以为,自己和桐浈的缘分尽了。
可第二天午后,桐浈依旧来到梨园,将一牡丹秋兰香囊别在关梨腰间,告诉他,从此两人永不分离。
“奕斫,娶我好吗?”
关梨用力点点头:“祯儿,让你为我受苦了……”然后牵起桐浈的手。
桐浈摇摇头,把自己的手从关梨那双温暖的大手中抽出,又把袖口向下扯了扯,盖住了那道鲜红的伤疤。
她回眸轻轻笑了笑,附在关梨耳边:“记得娶我……”说罢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地芳香。
翌日,满城风雨。吏部司务之子闫桕与吏部员外郎之女桐浈喜结连理。
员外府不知何时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屋门口,铺开到了府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了红绸裁剪的花。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
一方鲜红盖头,能盖住的是泪千行,盖不住的是如丝线般缠绕心脏的悲伤。
是夜,新郎官一身绯红喜服,金绣繁丽,极致尊贵优雅,脸上漾着从心底发出来的欣喜笑意。
他抽出先前藏在靴中的红纸裹着的筷子。鼓起勇气把新娘头上那张盖头帕一挑,居然挑起了那张帕子,把它搭在床檐上。
只见盖头下,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脸蛋上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双唇微微勾起,带着笑意。
新郎官吹灭了喜烛,宽了衣带……
夜深了,周围像死一般的静。
桐浈悄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今天的夜空那么美,星星一闪一闪的,照的身上的婚服那么红,红得好刺眼。此刻的她披头散发,与平日里那个精致的美人判若两人。
桐浈仿佛一个傀儡般失魂落魄,她顺着府门前的路一直走,走过了白天张灯结彩吹锣打鼓的街,走过了有着甜蜜憧憬的梨园,走过了远年近岁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员外府……
她走到了河边,看那河水卷走落下的梨花,奔流到远处。
水中那轮明月那么皎洁,仿佛映着关梨俊朗的脸。
“奕斫,我不再是你的人了,下辈子,就让我化作一朵梨花,只为你盛开在五月里……”说罢,她纵身一跃,与水中明月融为了一体……
清晨,洞房花烛夜的桐氏投河自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可没人知道,那天黎明时分的京城又死了个戏子,从此再无《红梨记》赵汝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