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走过的那条乡间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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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走过的那条乡间小路


蔡宏伟


    我的旧家是明朝画家姚绶的故里,那里现在已成了浙江省嘉善县大云镇“十里水乡”的旅游景点的核心。去过的熟人回来对我说:“在贵乡坐船观赏油菜花、桃花,堪称一绝!”我总是笑笑,不愿附和着说上一通夸赞或自谦的话。因为在我心里牵记的倒不是那些塘河溪浜上的石拱桥以及两岸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我喜欢的是乡间的小路:笔直如垂发的,可供你健步奔走;弯曲似羊肠的,能逗引你探幽访胜;路两侧有稻麦桑豆的,可让你流连四季景物;小径沿河伸展的,则教你怀想水陆风情……这些才是漫游者渴慕领略的韵致!

    我一直怀念那条通往镇上学校的乡间小路。它绕过两三处竹园,又穿过一个机埠,在一座很大的桑园中间通过。不到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却要攀上翻下三座石拱桥。当初夏浓荫周盖之时,往往能在竹园、桑园的深处听到镇上喧嚣的叫卖声和争吵声。每天我都要在这路上单独往返四次。早上晨露沾我衣,朝阳映我脸;中午和风习习吹,花草阵阵香;傍晚落日催我回,鸟雀伴我归。晴天如此,雨雪天境遇“惨”些,似乎也常“独来独往”。我所谓的“独”,一是当然不用父母之类的长辈接送;二是我走起来“慢”,小伙伴们一般早在我到家前,或吃上了饭,或帮父母干上了活。好端端的一条既可归家又可去学校的路,常常被我走长,走曲(确切说应是走曲而导致走长)。

那个时候,这路上有的是令我感兴趣饱眼福的奇闻异景。一群蚂蚁扛着小半个烧饼或一截油条往路边草丛里搬,热闹的景象不亚于新年的街市。两三只麻雀啄食着路人留下的米粒(那时去镇上买副食品,没有粮票可用米抵),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冷不丁,一匹壮健的猫从桑园里蹿出来,叼了一只麻雀就走。我满怀崇拜与嫉妒的心意想去一睹胜利者的丰采,那猫早径自往桑园深处隐去了它的芳踪。

跟这猫一样神秘的,还有一个好酒的老头。他从镇上卖完菜回来,总要坐在竹园边的小石桥上喝完一小瓶二两半的土烧,啃光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芝麻饼。他撩起衣襟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慢慢收拾菜筐准备下桥时,往往正好值我中午放学途经此地。

“哎,读书官官,要不要听我跟你讲个故事?”

酒酣的他,每次都难以抑制说话的渴念。

    有时,我一溜烟跑了,为的是前面小路上有着更吸引我的东西;有时,我收住脚步,和他结伴缓缓在小路上“飘浮”。

    他喜欢讲三国,懂得“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这使我在同学面前很有面子,因为连老师都不知道的“张飞与赵子龙哪个更厉害”的问题,被我给解决了。他讲的最多的,是本地一位叫超叔的德高望重的人的故事。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与这条乡间小路有关,小路经过的那座机埠就是由超叔主持修建的。建造之前,超叔作了估算,讲明需要多少块砖,让工人去附近的窑场拉运。他再三强调,不要多拉或少拉一块砖。工人对他的“精确”感到好奇,暗中少拉了10块砖。结果,接近完工时,当真少了10块砖。这故事一直让我对这座机埠和数学学科充满敬畏。可惜讲故事的老头来不及履行带我去见超叔本人的承诺,就在某个黄昏浇完一半菜地,便撒手人寰。

    走在乡间小路的日子现在都走成了回忆。每当去幼儿园接女儿,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潮,我总是不可遏制地想念那条曾经走过的乡间小路。要是扎着羊角辫的女儿能独自“飘浮”在乡间小路,她会比现在过得幸福、合理吗?!黑格尔说过,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能脱离直接性和本能性。当生活只剩下薪水和住房,友谊只限于雇主与雇员,行走单注意起点跟终点,能引导我们脱离直接性和本能性的乡间小路又怎么能从我们的精神生活里缺失呢?!

    所以我想,在每个人的心底,一定都有着一条属于他的乡间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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