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西西弗斯的惩罚——读《人性的枷锁(上)》

        希腊神话中,有个叫西西弗斯的,他受罚往山上推巨石,但是这块巨石却从未成功到达山顶,于是他只能周而复始地做这件事情。

        今天读完毛姆的《人性的枷锁》上本,就想起了这个可怜的神话人物“西西弗斯”。据说这是毛姆的自传体小说,如果艺术来源于生活,那么确实在这部小说中也能看到他其他作品一些人物的影子。这上本中,主要讲了主人公菲利普从幼年到二十几岁的经历,可以从“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两个方面来讨论这个人物。

一、从“精神世界”而言

        菲利普在他幼年时丧父,九岁时他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被委托寄养在他的伯父伯母家。他自身有缺陷(跛足),所以比较内向,不爱表露情感。他的养父母凯里夫妇虽然膝下无子,但由于凯里先生是牧师,为人比较自以为是、古板,所以他们与菲利普的感情终究不能像正常父母与孩子一样亲密。菲利普小时候被送进教会学校,接受传统的教育管理。由于他的出身于身体缺陷,注定在寄宿学校成为一个备受欺凌的孩子。这部分的描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放牛班的春天》这部电影。在一个闭塞专职的氛围中,菲利普只能将全部热情放在了学习上。哪怕到后来这样虔诚的学习让他觉得可笑,但那也是他精神世界的奋力生长与拔节。他信奉上帝,却是以自私自利为祈祷的基础——希望上帝拯救他的跛足(这也是人性的一个特点)。从入学到寻求信仰,这可以算他建立“精神世界”的第一阶段。

        而后,因与同学的关系,其实也是不断地吸收新知识而动摇了他的原有信仰,总之他终究又放弃了原有方向的学习。他受影响而对德国产生兴趣,于是他又去海德堡学习德文。正是在那里,他的认知收到更大的冲击以及拓展。在海德堡,他与一些年轻人厄宁教授家中。这些年轻人对他许多启发,尤其是海沃德和威克斯对于文学、宗教的激烈讨论。这是关于宗教的一次思想洗礼,就好像菲利普进入凯里牧师的生活中后,对于世界的认知建构从建立到拆卸,他在不断怀疑原有的哲学认知。离开教会学校于他而言像推翻那个哲学认知,而在海德堡他以为寻求到了自己的哲学——“自由!他终于成为自己的主宰了。””这与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相似,当解决了“人是什么”这个问题(自以为解决)之后,我们开始关心“世界是什么”。信仰被暂时放在了一边,开始往艺术上走。艺术形式太多了,任何一种艺术都在影响你的艺术观,而同时塑造你的艺术观,而又影响你对其他艺术形成的评判。在海德堡,菲利普被话剧吸引,那是与他从小接受的中规中矩的教育不一样的东西。“菲利普被剧中的卑鄙程度迷住了。他似乎重新看到了另一种样式的世界。”世界被解剖,从小建立起来的纯美纯善的审美观被现实冲撞,年幼的少年自然要寻求刺激,去探索去发现去验证。这是他的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是他到巴黎之后。在去巴黎之前,菲利普还去做了一段时间办事学徒,这里主要引出沃森,以及沃森代表的享乐主义。对于菲利普而言这充满吸引,也推进了他对巴黎的向往。沃森也是促使菲利普下定决心去巴黎学画的原因之一。他到巴黎之后,便是真正在艺术氛围中浸淫。满腹才华见多识广的克朗肖、画画有天赋但要求颇高的克拉顿、努力的劳森,在与他们的交流相处中,菲利普建构起自己对于艺术的认知。在这里虽然讲的是画画是艺术,但同样也是对于信仰对于人性的进一步讨论与感悟。

        再接着是回来以后在医学院就学。从信仰到艺术,再到人体,是一个蛮有意思的过程。镜头慢慢地从远处移来,从天上至高无上又缥缈的基督徒的虔诚,到人世间五花八门如万花筒般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展示,再到冰冷僵硬触手可及的人体解剖……

        每一个阶段基本都是从最初的虔诚崇拜到最后的轻视鄙夷,当菲利普不了解这个领域时他充满热情谦卑地求学,而当他游刃有余时又不满足于此,甚至将之前的建构认为是可笑粗俗的。就像西西弗斯努力将巨石推上山顶,又不能制止它滚下山而不得不重新耗费力气再作重复的努力。

二、从“情感世界”而言

    在《人性的枷锁》上本中,菲利普的情感主要有友情和爱情。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对于他而言亲情较为模糊。对于母亲他是理解且充满同情,但这样的感情建立在他对于母爱的理解上,因为记事后与母亲的相处并没有几年时间。他的情感,又因为童年时代没有亲情的包容与引导,所以时常被理智侵占,或者被莫名的冲动取代。他经常会说出刻薄伤人的话,因为他的成长承载许多冷漠。

      在情感上,他也一样一次次追求一次次腻烦。起源总是因为他一厢情愿的臆想,而结局又总是他一厢情愿地妥协于现实,除非是对方比他更加冷静或冷血。譬如威尔金森小姐,菲利普对她的情感是建立在当时他对文学的热烈追捧中,他对于浪漫充满期待,所以对于生活中接触到的稍有风情的女孩子都带有臆想。威尔金森小姐虽然比他年长许多,但他已经被文学所影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浪漫炽热的情感中浸润自己的灵魂。可是他终究难以无视现实的存在,就像爱情蒙蔽不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到威尔金森小姐勃颈上深刻的令人厌恶的皱纹,所以最终他在现实中醒来。而友情上的罗斯和最后出现的爱情上的米尔德里德,因为对他冷漠,所以反而让他带有一种征服不得的执拗。但是我们也明白,他终将在现实中再成长,也终有一天会对这些拮据的情感产生蔑视与嘲笑。

      随着身体的成长,他的情感愈加混乱。他虽然有着强烈的浪漫渴望以及深受艺术感染的审美要求,但到后来情感形而上的唯美与情欲的冲动直接,让他的情感变得坎坷。他也自知,但无法克制。威尔金森小姐只是满足了他的征服欲,而非情欲;而到米尔德里德,他的爱情如被风雨浸刷许多年的老房子墙壁一样斑斑勃勃地开始掉落,剩下人性中最尴尬的一种情感。性欲是他人性中的缺陷(像《月亮与六便士》中男主人公,像《面纱》中的女主人公凯蒂),可是又像人的灵感一样,是一种原生态的原始冲动,它充满许多潜意识的暗示去驱使。它使情感炽热而强烈,一幅画可能画得狂野热烈不知所云,但作者可能因为沉浸于其灵感之中而陶醉不已。

    他跛足,因此自卑许多,对于许多情感他本不敢奢求。但当他征服了威尔金森小姐之后,对于自己这一生理缺陷忽视了。再到普莱斯小姐也喜欢上他,可能他已经不在乎这一点了。他享受被人关注、重视、倾慕。可以说威尔金森和普莱斯“治愈”了他的跛足。而当最后米尔德里德冷漠地对待他时,他甚至以自己跛足这一缺陷来作武器。“你不知道一个跛脚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你当然不喜欢我,我不能指望你喜欢我”,在这里,他已熟悉感情的规则,虽然他还无法操纵自如。我们看见他如西西弗斯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追求,然后放弃。也知道他还会一次次追求,然后再一次次放弃。

三、从“枷锁”而言

书中有许多“人性”的披露。

在菲利普9岁时,他利用自己的不行博取同情,并享受其中。二十岁时他仍然这样做。童年的“天真”正在于他是在“无意识下”这样做,而成年人则是故意。可是结果是一样的,起因也一样。人性中不光彩的特点大概从小就被根植,长大后开始有意识而已。

  菲利普在成长过程中受到许多约束,除了生理上的。他渴望朋友,渴望被人喜欢,愿意成为一个愚蠢但深受大家喜欢的人——这几乎是他从小到大的意愿。

  他也难以逃脱享乐的诱惑。人人都难逃诱惑。

  他与其他学画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应该有才华。“他在这幅画上花了那么多的工夫,不由得认为它肯定有些价值的。”努力并不是必然通往成功——可人们总是以此来安慰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不假思索地耗费人生。

  “对于同伴轻易取得的成功,他感到气愤。”这是讲克拉顿的,但我们知道菲利普也这样,哪怕可怜的普莱斯也如此。

    毛姆以第三人称记下这个故事,就像上帝的视角。他对于这些人性中无法克服的缺陷报以接受,虽然同时也觉得可笑。这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有这样的体现——除了他执意拯救的角色,例如《刀锋》中的劳莱这样超凡脱俗的人,其他都是深陷人性的囹圄之中,庸俗而可笑。他对主角菲利普也并没有放弃批判讽刺。

可是,这就是人性,真实存在而难以避免的。

菲利普对于学业也好,情感也好,就像西西弗斯受罚一样,每一次他都兴致勃勃满怀激情与希望,但最后都被自己厌恶、放弃,他又重新兴致勃勃奋斗在另一个方向。可是,菲利普每一次新的努力所在的起点高度都是不一样的。他的每一次努力好像都是徒劳,最后一无所获,但所经历的一切都嵌入他的生命中思想里。这大概是许多消极之中存在的积极意义。

  对于艺术,我想毛姆是自负的。在这本书中他借角色之后评价那些不近人情、品格甚至被人唾弃的画家(例如高更),作品是一流的,生活中可能就是无赖,但我们只要去看他的作品就行。而且在看作品时,我们要么去迎合艺术家的想法,要么无视。“树的样子取决于画家如何观察它们”,“批评与艺术家毫无关系。批评是客观的评价,但是客观与艺术家没有关系。”艺术家的作品只允许被尝试理解。

说起艺术品,谁又能说这样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命运的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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