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叫醒

6月25日 / 暴雨如注 / 无所谓高兴

绿皮火车上的众生相令年轻的她讶异且憎恨。

哭哭啼啼吵闹个不停的小孩子，瓜子壳吐了满地、大声聊天听歌的青年女孩儿，脱了鞋子把散发着异味的脚搭在对面座位上的中年妇女，每一节车厢都会有的高谈阔论国家大事金融政治的油腻大叔，白天沉默寡言夜晚呼噜声震天的男人，打扮时髦的女郎和身边的男生调笑打牌。

“呼——”她深呼吸一口气，带上耳机听音乐，拿出包里的《雪国》细细的品读。

她也许不知道，这条火车上所有和她相似的女孩子，都这么做了，众生相。

但真正的众生万象，并不在白天。夜幕降临，一波又一波泡面、盒饭、零食气味都散尽后，睡眠袭击了车上每一个人，无一幸免。在睡眠的瘟疫之下，人们才真正显露出了一千种一万种鬼怪般病态的模样。

硬座车厢的灯是不会熄灭的，夜色无法为人们遮掩，就这么一万个素不相识的人，睡眠在同一条车厢上，像是牲口一样黏在一起，车轮擒住轨道，驶向一个确定的终点站。

上海虹桥。

“哐——当——哐——当——哐——当——”

也许是凌晨两点、三点、四点半的时候，火车在行驶中顿了一下，呼啸着进入隧道，一时间金属皮摩擦着空气怪叫起来。

她在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突然惊醒，是仰着头张着口的，她赶忙向四周张望，悄悄松了口气。

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难堪的睡姿，因为其他人正以更加难堪的模样沉睡，愚蠢的五官和扭曲的肢体紧密无间地相邻。

可二十岁的她，却在暗自懊恼这几分钟的失态，这一刻，正是被年轻和命运叫醒的一刻。

她突然想起《雪国》里的句子：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广播的女音亲切地提醒道：亲爱的乘客朋友们，义乌站就要到了......

往返于深圳西和上海虹桥的火车，每天有两趟，每一个萍水相逢的夜晚，无数人张大嘴巴仰着头在座位上睡着。

那天年轻的她被叫醒了，也许仅仅是醒了。

睡太多，会变成猪的，雪国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