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十八岁那年，她情窦初开，遇见了他，一见钟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笔字，因那一眼就喜欢的字，她爱屋及乌，爱上了写字的他，那时她短发、素颜，是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他帅气、阳光，是个安静的如玉少年。

    她恋爱了，变得晚回家，只想和他多呆一会儿，但不久后，她的朋友知道了此事，他们坚决反对，为了他，有段时间她失去了两个好友，她内心愧疚，但并不后悔。

      她会在放学后去他的教室，和他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偶尔他会牵起她的手，她总脸红心跳手心冒汗。有时他会送她回家，从学校后山的小路绕行，为了避开熟悉的行人，也为了多一点时间在一起。那时，她觉得田野小径是世间最美的景致，苹果树披着温柔的霞光，路旁的杂草，深深浅浅的绿，鲜嫩明媚，叫不上名字的小小野花，都吐露着玫瑰的芬芳，当然，也有风吹过，但她的短发总不能如他期盼的那样飘扬，于是，为了他的喜欢，她蓄起长发，为了她的迷恋，他也经常写信。

    岁月漫长，美好却短暂，二十岁那年，她失恋了，分手是她提的，原因幼稚而单纯，他没有任何挽留，这出乎她的意料，但并未多疑，她确信他是爱自己的，因为大学他选择了她所在的学校。她的宿舍在师院路的这一头，他在另一头，分手后的她曾无数次望着那条路的另一端，希望遇见他，但这希望从未实现过。直到有一天，她在每天必经的学林路迎面碰到他，但他的身边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用最快的速度微笑，打招呼，然后离开，她经过他身旁后的那一刻，泪如雨下，她已不记得那日的天气，只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全是雨季，也从此喜欢上了咖啡和读书，还生了一场病，落下了病根。

    她理解他有新欢，却接受不了对她遗忘的速度之快，他伤了她的心，也伤了她的爱情，可她依然爱着他。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毫无指望地爱着一个人，幽怨不能说，思念不可见，却满心满眼都是他，如影随形。

    终于有一天，她要离开学校，离开那座让她留恋又难过的城市，也意味着与他永别。走的前一天，她去他常上课的那栋楼等他，想见他一面，看看他的模样，听听他的声音，还想告诉他她已长发及腰，可是她用两个小时等来的是他牵着那个女孩的手走出教学楼，人潮拥挤，她一退再退，他渐行渐远，直到熟悉的背影消失，都没来得及也没勇气说句“再见”，果真是再也不见了。

    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开始了新的生活，依然泡图书馆看书，喝不加糖的咖啡，久不与朋友联系，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不爱与异性有任何多余的交往。还是时常想起他，出去逛街，看到男士围巾，总会不自觉地摸两下，想起曾为了他学习针织，费了好大劲，熬了几个晚上才织就一条歪歪扭扭特别丑陋的围巾，那是她第一次织毛线，也是最后一次，想来多幼稚啊；偶尔看书上的一段文字，或者电影里一个情节，她会呆呆地坐很久，似乎周遭一切已与她毫不相干；最喜欢下雨天，因为据说天空爱着大地，可距离太远，每当天空思念大地时，就会下起雨来，她常想这里下雨的时候，他那里会不会也下雨？下雨天他是否也会想起她？她还有个习惯，一年四季都带伞，室友开玩笑说她未雨绸缪，可只有她知道，一个既没有人送伞，也没有人一起淋雨的女孩，唯有自己备伞，才不至于因淋湿而狼狈不堪。

    咖啡喝久了会失眠，她也不例外，半夜里睡不着觉，眼睁睁等天明，于是习惯了塞个耳机听歌，喜欢朴树、许巍、刘若英、王菲的歌，但最爱李健和水木年华，只因他曾为她唱过《一生有你》。实在通宵无眠，她会偷偷翻压在床底的他曾为她写过的信，还有仅有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去看她，两人在那座城市广场的合影，而那广场注定她不会再去，另一张是他的单人照，应该是大头贴放大的，灿烂、温润的笑容周围布满蓝色的星空，为此，她爱上了没有月亮但漫天繁星的夜晚。

    时间是一剂良药，慢慢地她的内心变得平和，也不再时时刻刻都想起他，偶尔的回忆和思念，权当平淡生活的调节，然而，因爱养成的习惯，却再也未能改变，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也重塑了她的性格，曾经的热闹与活泼不再，反多了安静和内敛，还有些许多愁善感。

    她以为一切归于平淡，便是结束，该结婚的年纪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只要不谈感情不提他，生活如其他人一般普通平凡，锅碗瓢盆的琐碎，家长里短的争执，都是在所难免的，她也算看得开，想得通透，并不多介意。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加了她微信，那时，她在去往北上的列车上，像每次回家的时候，北上便意味着离他近了一点又一点，是的，她又想起了他，那个毕业后去了北方以北的男人，那里以前只有绿皮火车才能到，现在已通了高铁，而她在手机上熟悉了无数遍的路线，从未真正涉足，也许不打扰才是最好的方式吧，既然无法相忘于江湖，那就在心里祝福，在日记里自言自语也无可厚非吧。可是，他主动联系了她，她用了十多年才平复的心顷刻间汹涌澎湃，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防止说出不该说的话，可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话语，不该有的暧昧，一步步使她的防线崩塌，她这才再一次意识到，她并没有放下他，她爱的还是他，能让她轻易便沦陷的只有他。她以为他还爱她，至少曾经真的爱过，她欣慰又激动，十二年铭心刻骨的思念，本已绝望的爱情，他记得便不算煎熬，但可悲的是，现实再一次残酷地打击了她，近半年断断续续的联系，他以真实、冷漠的方式慢慢消磨她的热情，她的爱恋，在一次又一次等待，一次又一次失望，几经情绪崩溃后终于彻底醒悟，所幸她一直保持理智，并未有半分逾越。

    十二年的执着，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个男孩年少轻狂一时冲动的好奇，却被她当了真而已，现在细想，她都不知道他真实的年龄，姓名，不认识他身边一个朋友，却信了他的话，和他谈了一场有始无终的恋爱，她不是他的初恋，也不是最爱，更不是最后一个，甚至可能都没有被爱过，而她只谈过这一次恋爱，爱这一个男人，带着这份执念嫁给了另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男人。

    突如其来的打击是她难以招架，心痛难忍，旧疾复发，多日卧床不起，一朋友劝她说，为他不值得，另一朋友说别再一厢情愿了，是啊！一个她生病了，都不闻不问的男人，一个明知她会伤心却时时不忘秀恩爱的男人，一个偶尔无聊才想起又推说自己很忙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这一出演了十多年的独角戏，该谢幕了，她的爱情，不过是兀自下了一场落寞的雨罢了。心动过，也伤过，不再想知道他时隔多年联系她的目的，甚至不想了解有关他的一切，十二年来，第一次想要忘记他。

    如今，她剪去长发，化上淡妆，也许某一天，她会再留长发，但已不是为了他：她也还读书，喜欢《我独自一人出门启程》，依然喝咖啡，只是不再一个人，也开始加糖。她想：心里空了，才能爱上另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