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的回眸之地

    齐杨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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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次站在陇山顶上,虽只是初秋,耳边却是朔风呼啸。海拔只有2400多米,但已然是另外一个季节。从这里,文成公主将真正离开关中大地,经过青海湖,留下日月山和倒淌河的悲哀传说之后,越来越接近青藏高原。

      她要从这里出发一直抵达那片氧气不足、生活艰苦的未知之地。一千多年前,只有十几岁的她应该就在我站的这面山坡上驻足远眺,百感交集。因为她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从垭口往西望去,那是一片被雾霭遮蔽的丛山,穿过这座山,她就再难东望长安了。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可以使我们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复来到同一个地点。再次站在曾经的唐蕃古道旁,恍惚之间似乎觉得从未离开过。人迹罕至的山岭上,只有巨大的高压电塔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偶有一只飞鸟从山顶掠过——这里是如此地寂寥,使人徒生沧海桑田、山河兴亡之叹。

      山腰那里云头缓缓东移,只有一些山头露出来,如天空之城。雾气缓缓淡开,又轻轻聚拢,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树木也被下面的雾气渐渐笼罩……

    陇山的树应该属于一种小叶杨树,这些树远看是团状,一团一团将山体覆盖得严严实实,近看起来,没有一个主干,每棵树都由五六枝树干组成,整棵树仿佛修剪过的造型,称为“杯状树”。之所以会长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严酷的自然环境所致——每到冬天,嫩枝就被冻死,只留下了树根。到了第二年春天,紛郁的春光下,又长出新的树干来,细小的叶子再次萌发;等到又一个冬天来临时,树干又被冻死,来年春天再长出新的……如此反复,这棵树就长成了这样圆圆的样子。

    谷底的古道旁有许多被风刮倒的树,刚刚下过的雨使树干生出鲜绿的苔藓,曾经干枯的苔藓也显得亮黄。脚下是一块一块的石头,这些石头是当年搬来放在路上的垫脚石,光滑的一面向上,有些也生出苔藓。仔细观察,这些石头应该是属于火山石一类,黑黑的,有细小的气孔。踩着这些石头在古道上探寻,泥泞的路上长满了蕨草,眼前是黄色的小野花还有孤独的蒲公英。

。  整个草甸上唯有一种草长得阔大,据说是一种染料,可以将布料染成黑色。先秦尚黑,也许,这种草无数次被用于浆染那些将士们的战袍。

      在山坡的另一面,我再次看到了老爷庙,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岭上,除了遥望军队驻扎的一块名为洪家滩的盆地,只有这座老爷庙是唯一的有人类活动的遗存了。这小小的一座庙,却饱含着无数身逢战乱的将士们悲苦绝望时对命运的祈望。唐代诗人张籍在《关山月》一诗中写道:陇头风急雁不下,沙场苦战多流星。可怜万里秋山道,年年战骨多秋

      从山顶下来,路上多是牛羊,也有马群,铃声叮当悦耳至极。这些牛羊都识得归家的路,沿着盘山公路的道边从容不迫地走着。走至我们面前时却拐下路面,直接到路基上去走,等离我们远了,又返回路面上走。

      在安戎关附近有汧河流过,河水呜咽,如离人的悲声。作为东西界山,陇山两边的水分为东西两流,汉代《陇头歌》这样唱道:“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念我行役,飘然旷野。登高望远,涕零双堕。”

      如今这里的村民安居乐业,养蜂、放牛、采药,逍遥自在。在农家院里,金黄的玉米晾晒着,既有一只老狗,一座老屋,也有太阳能供电的路灯在院子里骄傲地矗立着。

      陇山是陕西和甘肃的界山,这座南北走向的大山横亘在陕甘之间,隔开了人口稀少、交通不便的苦寒之地和富庶温暖、繁华温柔的八百里秦川。因此征人到此无不心感戚戚,而陇关也成为一个典型的边塞文化符号。我们常说的“关山”即是陇山,“关山月”这个词牌也来源于此。

      穿行于群山的古道,山的垭口就是著名的大震关,关名因汉武帝刘彻至此,晴空之下突然雷声阵阵而得名。西汉的正大浩然之气从这个关名可见一斑。在大震关西望,可以看到甘肃省张家川县马鹿镇的长宁驿。唐宣宗时,因大震关山高坡陡,取水不便,移至洪家滩东北的固关镇二桥,改名安戎关。至清代,又在安戎关东南建咸宜关。

      安戎关目前还能找到一块旗杆石和一段旧城墙遗址。 夕阳西下,已经干枯的玉米地逆光看去仍有丝丝绿意,穿过这片玉米地就可以找到曾经插旗杆的那块土基。阳光强烈,和山上截然不同,如果有旗,那会是一面怎样的旗?又是谁在守望着这面旗?暮色会加深人的郁闷,不知当年戍边的将士面对这样的夕阳会否更加难掩思乡之情?

      大震关作为通往西部的必经之地,在古代军事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从先秦西汉至明末,陇关一直是军事要地。唐代在青藏高原上兴起的吐蕃就在安史之乱后闯入大震关,直抵唐都长安。文成公主没有想到,自己和亲走过的和平之路后来会成为一条兵戈铁马之路。

    但文成公主应该感到欣慰的是,陇关虽然没能挡住入侵中原的吐蕃,却也是唐蕃古道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陇关作为丝绸之路的要隘,成为外交使团和商队往来的重要通道。作为中原与中亚和欧洲间的主要通道,陇关道至今仍有遗迹留存在固关镇。

      咸宜关故址所在的地方现在叫固关镇,2016年,镇上建起了步行街,现在逢单日过集。集市上热闹非凡,镇长和镇党委书记走过时,镇上居民不时围上来要求解决自家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就碰上了居民问起安居房的事。

      古街两边店铺大都经过翻修和重新粉刷,只有一个叫永盛店的古驿站看起来没有经过重修。这个店当地年龄稍大的人都能记得它当年的盛况——当时古街上驼队的铃铛声整日不绝于耳,晚上就有驼队在这个店里休息。如今凋敝的院落开满了未经打理的花,一面古墙上还留有一枚巨大的铆钉,据说是为了固定墙体的。院子说是清朝时翻修的,虽然仅存正堂、两厢,但屋脊和屋檐的雕刻依然是那么精美。遗憾的是永盛店并没有永远繁盛下来,繁盛的只是院子里红得几欲使人垂泪的鲜花。

      除了永盛店,古街上还有豆腐坊、水磨坊,这些老店默默地诉说着那些久远的历史。古街青石板铺路,其中有一段覆盖了玻璃,原来是古驿道的车辙。

      街边有高台,坐着两位老人, 面前摆着篮子,篮子里是大大小小的铁铃铛,拿起一个摇一摇,好听非常。老人说这些铃铛都有专门的讲究,有些是马用的,有些是牛用的,还有羊用的,都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看我有兴趣,旁边有个抱着小孩的中年男子很热情地给我讲起铃铛的另外一个用途:因为陇山多地震,因此村里的青壮年都给自家老人屋里挂个铃铛,铃铛连着一根绳子到自己屋里,这样一旦晚上熟睡时发现地震就可以马上拉响铃铛叫醒老人,不然等自己跑过去就晚了。

      陇县是秦国第一个建都的地方,因此有“秦都汉关”之说。现在的陇县早已是一个现代化的繁华小城。有山有水,空气宜人。站在连接新城和旧城的大桥上远眺,目力所及之处,是一条近一百米宽的大河,河面平缓,静水深流。北河和南河在县城东边汇合,汇合处如船尖,两条河像船舷,将这座古城轻轻围抱着。

    几千年的时光太过久远,不仅意味着世代变迁,物是人非,也意味着地理面貌的强烈改变。陇县的地质变化非常复杂,我们不必再去细究,也许,真正的历史只有河道里这些肆意疯长、随风摇曳的芦苇和被风吹过来,随意扎根的柳树最清楚。

    河道的一边是新城,占地600多亩,居住着将近8000户人家。夜晚来临,年轻人在酒吧谈情说爱,窗外是飞天雕塑,还有围着这名舞女的擂鼓将士。

      作为中国社火之乡,陇州社火驰名远扬,社火都以战鼓为鼓点,闻之使人血脉喷张。陇州社火和关山龙门洞以及乳业成为陇县三大名片。在这条古道上,现在已不再是茶马交易,而是出口韩国的香菇、出口马来西亚的苹果。

      时光就这样改变了一切,唯一不变的,是我们共同的对幸福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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