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们某一位祖先在偶然间创造出了首件陶器。我们可以想象，当时一块湿泥巴被无意中放在火上烧制，然后烘干、变硬，于是祖先意识到，可以用这种方法制作中空的容器，虽然材料简陋，不过可以盛放东西。
从冰河时代走来的厨师们，在此之前已经学会了编制篮子，革制兽皮，烧烤肉类。然而当人类掌握了用火烤硬湿粘土的技术，忽然之间，开辟了一个新兴的烹饪技术。
这化腐朽为神奇的陶器制作，正好与人类历史上其他伟大的发展相呼应。之前的四集节目里，我一直在介绍人类是如何驯化牲畜、培育农作物。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采用不同的方式来烹制食物，然后过上了一种全新的定居生活。今天，我们来到了大约七千年前的日本，来寻找一件久远的陶器。然而，制作这种陶器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万年之前。
世界上第一件陶器是在日本诞生的，迄今为止我们发现的最早陶器大约有16500年的历史。这发现当时引起了考古界的震动，因为那个年代是大家公认的旧石器时代，当时原始人类还在依靠狩猎大型野生动物谋生。学者们没料到居然会出现那么早期的陶器。
你会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找到各种各样的盆碗锅罐，大英博物馆也收藏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展品，比如来自希腊的陶罐，上边描绘了战斗中的英雄，来自中国的明代古碗，来自非洲的大肚罐，还有美丽的韦奇伍德骨瓷汤碗。
这世界上的锅碗瓢盆随处可见，我们都已经习已为常了。然而这些盆盆罐罐讲述的人类历史，却可能比其他任何物品都要多。正如考古学家所说：“不管沧海桑田、时光流逝，陶器与粘土生命永恒。”
今天介绍的这件绳纹陶罐极其重要，虽然它看起来不太起眼：颜色有些暗淡，原料是棕灰色的粘土，简简单单的圆柱体罐子，大小就像小孩子在沙滩上玩耍的那种小塑料桶一样，大约15厘米高，上边端口直径也差不多15厘米，两侧是笔直的直线，还有一个平底。它大概制造于七千年前的日本。
当你再仔细一点观察，你就可以发现，它其实是用一圈圈的粘土圈先绕成型的，然后在表面压上绳索般的花纹。当你拿起它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在举着一个篮子。它看起来确实就像一个粘土制成的篮子。
这种仿照篮子纹理的花纹，被人们称之为绳纹，在同时期的日本陶罐上都可以找到。事实上这一时期的陶器在日文中的叫法就是绳纹陶器。
现在绳纹一词，已经不仅仅是这些物品的名称，那个时代的人类，及他们生活的整个历史时期都被称之为绳纹时代。正是这些生活在日本北部的绳纹人制造了世界上的首件陶器。东英吉利大学的西蒙·康尔是古日本文化的专家，他说道：
“在欧洲，我们一向认为制作陶器的古人类肯定是农耕人类，因为只有依靠农业，人类才能定居下来，他们可以长年停留在同一地方，渐渐积蓄起余粮，培养起一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能保证他们顺利渡过寒冬里那几个月。而且只有长年居住在同一地方，才有制作陶器的必要，如果你得东奔西跑，这种东西搬来搬去可真是不方便。”
“而日本这个例子真是相当有趣，因为这些陶器不是农民做出来的。这绝对是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到的关于史前文化的一个好例子。这些人类捕鱼、采集坚果及其他野生植物，狩猎野生动物，没有从事定居农业，却也做出了煮东西的盆盆罐罐。”
原因是，绳纹人当时居住在海边，所以主要以捕鱼为生，没必要像世界其他地区的内陆狩猪采集者一样频繁的到处奔波迁徙。而同时绳纹人也能很轻松地找到数量又多种类又全的坚果和种子植物，所以也没必要驯养动物或培育特定的农作物。正是这种类似于定居的狩猎采集生活，使得绳纹人可以远早于农耕人类发明出陶器。
但也正是因为资源丰富的鱼类与充足的其他食品供应，使得农业在日本的建立时间相当之缓慢。简单农业，比如稻米的种植，二千五百年前才流传到日本。当然，在制造陶器方面，日本的表现绝对是全世界领先了。
在发明这些陶罐以前，人类只能将食物储存在地洞里或者树皮树藤编织的篮子里，这样很容易被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偷吃，同时也很受天气影响。比如篮子吧，磨损得快，也容易受潮。但如果把食物放在坚固的粘土容器里，再加上个盖子，就不容易受天气影响，老鼠也无从下嘴了。
而且看看这些罐子的造型与装饰，由于制陶是史无前例的新经验，绳纹人就自然而然借鉴了他们编篮子的习惯。因此这些陶罐外观居然那么像篮子，也就毫不奇怪了。日本文化事务局的高级考古学家隆土井教授说道：
“对于绳纹人，这些装饰花纹的灵感源于他们周遭的自然界，这些主题都是受到树木、植物、贝壳、兽骨等等的启发。
最基本的花纹模式是绳索形状，而捻搓绳索的方式可谓是千变万化。事实上根据我们已经发现的，那些绳索花纹存在相当明显的区域性与时间顺序上的特点。通过观察整个绳纹时代，我们已经发现了四百多种区域风格。你甚至可以根据花纹把制作时间精确到二十五年左右这样的时间段。这些人类捻绳子的技巧真是炉火纯青了。”
除了能创造出好看美观的储物罐，那些绳纹人肯定也十分得意于他们这种新型器皿的防漏性与隔热性。他们的菜单肯定包括了各种蔬菜和坚果，也可能会烹煮各种贝类，牡蛎、文蛤等等。肉类也可以用陶罐来炖煮。绳纹人过得还真是不错呢！
幸运的是，这些绳纹人似乎不太擅长清洗厨具，所以在这些陶罐里头还残留有一些已经碳化了的食物残渣。事实上有些器皿中的黑色陈淀物差不多有一万四千年历史了。这些黑色碳化物已经被科学家测定年代了。我们在猜想也许当初绳纹人是在烹饪一些蔬菜汤，或者是鲜鱼汤？也有可能是在炖坚果，像橡子之类的，那种东西可真是要熬很久才可以吃。
想想真是有趣，这些陶罐改变了人类的饮食。通过煮沸，出现了很多可食用的新食物。把贝类煮一下，壳就打开了，吃里头的肉就轻而易举。我们还能通过烹煮分辨不能吃的贝类，因为死掉的贝类煮过之后壳是不打开的。人类为了辨别哪些食物能吃，进行了很多盲目的冒险，而有了能煮沸食物的容器，人们有了更安全的选择。
虽说日本人制造出了世界上最古老的陶罐，但这种技术并未从那里蔓延开来。制陶似乎是在世界各地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独立发明的。在最早期的绳纹陶器之后几千年，在中东与北非出现了当地第一批陶器，而在美洲，还要再晚几千年。
然而在全世界各地，锅碗瓢盆的出现，毫无例外地促成了新的烹饪方法与人类更加丰富多样的菜谱。
在今天，绳纹陶器已经充当起日本文化大使的角色，在世界各地的大型展览上与人们见面。很多国家都以自己帝国时代的辉煌或军队的侵略扩张为荣。而日本作为技术领先、经济实力强大的民族，像这样自豪地向世人展示其早期的狩猎采集者身份，无疑是件了不起的事。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发现绳纹陶器上体现出的对细节一丝不苟，以及在漫长时代中长期延续的绳纹传统，真是相当的日本。隆土井教授说道：
“日本拥有世界上最长的制陶传统，长达一万七千年。绳纹陶器与文化在当今的日本人民心头仍然可以产生强烈的共鸣，也许是因为它叙说了日本文化的独特性质，强调改变需要在传承中进行。”
但是我们这小小绳纹陶罐的故事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因为我还没开始告诉你这件物品中最不寻常的事情呢。回头再看看图文区的图片吧，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这陶罐的内壁竟然是金色的。
通过物品讲述历史最迷人之处就是，这些物品自身拥有的命运，远远超越了当时制造人的想象。这件陶器也不例外。这些金箔内衬大概是在公元十七至十九世纪贴上去的，当时古代陶器开始陆续出土，被日本学者们收藏起来。
这件陶器可能在几百年前，曾经辗转落入一个富有的收藏家手中，他就在这陶罐内壁贴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经过七千多年的历史尘封，在几百年前我们这绳纹陶罐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成为日本茶道中的一个装水罐。
我并不觉得它最初的制造者会介意这点。现在我们知道在绳纹时期，已经存在了各种与陶器相关的礼仪与仪式。在那个社会里，几乎像其他社会一样，陶器很快就超越了其最初的功能性价值，变成一种人类爱好与展示的物品。
纵观人类历史，从原始农耕时代的部落饮食，到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从游牧民族简陋的一顿饭到今天的国际盛宴，这些锅碗瓢盆始终以各种形态跟随着我们。假如说餐宴是社会生活的缩影，那么这些锅碗瓢盆便是连接主人与客人，甚至整个社会的粘合物。
近五期节目，我们追寻了人类农耕时代与定居生活的开始。在下期节目中，我们将继续探讨随之而产生的世界第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