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深，我们进山去

难得周末，难得久违的阳光终于冲破层层叠叠厚重的云层，摆脱阴冷湿寒的雨季，重新把温暖和明亮赐给我们。趁着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我们一起进山吧。

流云散淡，颇有随遇而安的隐者情怀，那些丝丝缕缕的云彩，就那么随意飘荡在纯净清爽的蓝色天空，让滇西北边屯小城永胜，多了一份开阔和明净。远处的山峦接天揽云，苍绿和纯蓝，纯蓝和亮白，同沐秋阳的温婉，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惊悸颤动传遍全身。

我们就沿着河谷川道，顺着山势往山里走吧。初入山谷，高大挺拔的杨柳树杈间传来一波又一波的蝉鸣，是的，秋蝉并未噤声，一有阳光，这些不知疲倦的演唱者，就会重新引吭高歌，那种执着令人动容。流水的声音渐渐大了，偶尔会有一粒一粒的鸟鸣穿过树林，跌落山脚，在顶着露珠的草尖上滚动。

此时的河床宽阔清爽，那些千姿百态的大小不一的石块占据了最多的空间，河水不再混浊，水流也不甚迅疾，清澈见底的水面，缓缓前行，踩着错落有致的几块鹅卵石就可以走到对面。不急不急，你可以对着流向远方的河水感慨万千，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些流水一样逝去的时光，就这么匆忙之间走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停下脚步，和这一河滩的石头对视，它们听惯了河水的喧闹，此时无声胜有声，即便沉默不语，我感觉它们并不孤独。一年四季，有环抱的山峦呵护，风儿带来各种声音，丰富着它们的内心。或许，有河水也会带走身边的某一块石头，就像时光带走我们身边的亲人，石头们不喜不悲，依旧倔强地蹲在那里。经常在这样的对视里，我放空了自己，俗世烟火里的那些困顿纠结疲累不甘，我让咆哮的流水带走，我把自己整成一块行走的石头，顿感欣慰轻松。

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一片最丰美的芦苇。拐过弯，这里的河道更平坦更开阔，一片密不透风的芦苇让你驻足，面对这偃仰起伏的芦苇花，你不会有葭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美好联想和诗意回味，那应该是春末夏初的意境。这个季节的芦苇，顶着一簇簇旗帜一样的穗子，换了一身华美的苍黄盛装，在万物凋零的时节呈现着属于自己的一份独特和潇洒。站在高处，俯视着如浪奔涌的芦苇荡，有一种悲壮感油然而生，那些挺拔的枝干充满弹性，在一阵一阵的寒风的肆虐里不屈不挠对抗着，不疾不徐挥洒自如地展示着自己的精彩。窸窸窣窣的细语，该是彼此之间的鼓励和互助，这一片见证着风霜雨雪洗礼春夏秋冬轮回的生命让我肃然起敬。

走进山野，我感觉自己变得贪婪，大口呼吸，那些清新的气息让胸间鼓胀；四处张望，感觉眼睛不够用；有时干脆闭上眼，倾听流水之外的各种天籁之音，竟有一种如痴如醉的迷恋。这不，风声水声，密林深处掀起的松涛声；鸟声蝉鸣，各种兽类穿越山岭之上的脚步声。恍惚间，有一声长哞回荡在山谷里，有悠长不绝的回音，或者有几声欢快里夹杂着撒娇的咩咩声传来。顺着声音，你一定会发现少则三五只多则十来只黑山羊在对面的山崖上吃草，它们跃动在荒草间，不时有被它们蹬落的小石块哗啦滚下来。再往前走，靠近路边的山坡上，会有几头悠闲吃草的黄牛摆着尾巴慢慢挪动。那一声撒娇一样的长哞，是跑到远处的小牛犊对老牛的呼唤，不用说，这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

对了，蹒跚在几乎看不到路径的羊肠小道上，绝对不要忽略了那些草丛中的野花。虽然路边的格桑花开得正艳，纤细的枝干纤细的花瓣，像风中欢喜的笑脸。那一簇簇的野雏菊，白的清雅，紫的浓烈，黄的娇艳，粉的柔嫩，每一朵花开，都在寒风里展露姿容，生命的张力和美好会让你感动。一路蜿蜒前行，好像陪着你走完最艰难的行程。如果你足够细心，蹲下来，你可以看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指头蛋大小的，米粒般的，花瓣有红黄相间的，也有纯色的粉白嫩黄浅黄，小小的花蕊，薄薄的花瓣，一样让蝴蝶翩然起舞在它的身边。如果运气足够好，你还能看到紫蓝紫蓝的勿忘我，在秋风里摇曳生姿顾盼有致。当然，一个转身，我们可能被一丛蓬蓬勃勃的小黄花击中，那份肆意绽放，绝对是为生命之美最动人的礼赞和诠释。

行进在满眼绿色的山野之间，虽然上空被山峦无情切割，那一方纯蓝并不宽广，有时甚至是窄窄的一条，然而此刻的身心却是无比舒畅。满山坡的荒草依旧葳蕤，桉树松树柏树，挺拔秀美。那是大自然的艺术匠心妙造的美图，阳光下散射着油画的质感和明亮。

山脚下，有树木的叶子落光了，比如核桃，枝杈间硕大的鸟窝清晰可见。有树木的叶子泛着黄晕，夹杂着深红，那是梨树的叶子变幻着色彩。在这秋日成熟的季节，我们有口福遇见杜梨果，滇西北永胜山野里杜梨树几乎看不到乔木，大多数都是丛生的灌木。那些色泽微黄味道酸涩又有点甜味的感觉真好，那种木质硬刺的枝条之上，一撮杜梨果攒起来，分外诱人。更妙的，该是邂逅一树艳红的柿子，落光了叶子的一树红果，就在我们累得气喘如牛的时候出现在眼前，那该是进山的最大收获了。

果然就有，当我们爬上一面陡坡，翻过一道山岭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的一棵柿子树挺立在种满油菜的田畔上。柿子树啊！多么温暖的意象啊！在深秋初冬的枝头欢笑。一树，就是一片红色的云朵，山坡上守望，日益败落的家园；一串，就是一盏明亮的灯火，暮色苍茫里，映照一方夜空；一颗，就是一滴鲜艳的血珠，是黑色的树干凝结不散的血脉；饱含着苦涩，散发着甜香。生活的艰辛不易呈现在瘦硬遒劲的枝头，我想折一枝，当做冷夜里的灯笼，能否照亮我回家的路。面对这棵柿子树，我把事事如意的祈祷祝福送给所有朋友亲人，把苦涩后的甜蜜留在寒风凛冽的冬日，这凝聚着阳光雨水和沧桑的果实啊，仰望，就有许多心绪涌上心头：老家门前，母亲手植的柿子树亭亭如盖，那些圆润晶莹的红果，有一种目光里的慈爱和温馨把我包裹；多年以前，小小少年没有一根扁担高，却也加入贩卖柿子的行列，翻山越岭去离家三四十里的新民街，和一群小伙伴在星光漫天的夜晚赶回家，寒风如刀的沟畔，有母亲焦急的呼唤，我的乳名，随着风声融着暖意至今不散；每一个腊月赶集卖碳回来的日子，父亲总要买几个绵软甜香的柿子，拌着炒面，窑洞滚热的土炕上，我们兄妹几个一人一口的甜美，至今仍在唇齿留香；岁月深处，总有那么多的不舍被珍藏，如同祖母除夕夜里拿出的柿饼，白霜凝结的甜蜜，永远难忘。生活在滇西北高原，曾经在街头偶遇一树庭院里火苗一般秋风里跳跃摇曳的柿子树，如今在山野间与这落光叶子的一树红果不期而遇，这一抹如云似霞累累硕果，让我深陷过往，悲欣交加。柿子红了，不只是一个温暖的意象。

入得山来，只要我们足够有心，那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一份风景，都有一份诗意，都能勾起你对生活的感悟。让我们相约，下次有空，还去山里。